我经常被问,你最喜欢自己的哪一首作品?我的回答只有“都喜欢”。因为每首作品都是我的心血之作,即便写得很快很顺,之前也一定有积累,或者有很深的感触才行。如果说,每一首作品都是生命的馈赠,这种笼统的表达似乎太过肤浅,甚至流于浮夸。可是,当你对每首作品,都有着等同于生命价值的期待时,你该如何回答呢?
老实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开始唱歌的时候,对某些作品并没什么感受,比如红太阳系列的红歌联唱,虽然断断续续录了几年,但是谈不上冲动,只是那种老歌新唱的形式,让我很兴奋。可是有些我不喜欢的歌,即使碍于面子录了,也会要求对方不要打我的名字,即便个别的歌后来有了些影响,例如《春光灿烂猪八戒》的主题曲,但是大家应该看不到演唱者的名字——有些听众猜到是我的声音,就在网上留言希望能再次翻唱一个完整版,可我说服不了自己,因为没有冲动。如果为了完成工作,强迫去唱,我相信这个作品不会真诚。
好在我的作品并不少,形式和风格也多,声乐、器乐、传统、现代,甚至实验音乐都有涉及,所以,我通常会根据提问者的状态或者节目的需要,推荐我的作品。但如果可能的话,我都会提到这一首作品——《下雪了》,不仅因为这首作品从小样到出版用了十七年的时间,还因为它对于我来说,有着一种关乎生死的意义。
在上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时候,我就迷恋上了传统文化。那时候没有国学热,想买传统文化的书,要去琉璃厂的中华书局和中国书店。我经常下了课就往那里跑,记得和女孩子第一次约会,也是去琉璃厂逛的书店——现在想起来,那位女孩子当时一定觉得很无聊,怪不得没能修成正果,都怨我当时书迷心窍,不解风情。对于那些买来的书,我也不管懂不懂,一概囫囵着读,其中读得最多的,应该是《道德经》。十六七岁的年纪,读这种书,又没有老师答疑解惑,领悟是谈不上的,充其量对一两句话有点感觉,就开始口若悬河,高谈阔论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好年华,有那么多简单的愤怒和天真的梦想,在先哲箴言的掩护下,显得格外刺眼。时间长了,在学校里倒是得了个“吴老道”的外号。
可是不明白的,依旧是不明白,很多问题深究起来,还是心虚的。例如“无为而无不为”,再如“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这些说起来超然世外的句子,其实根本没有体会。还不知道成功是什么滋味,谈什么“功成身退”?更不用说那些关于人生的终极问题,我不断问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奋斗、成功、身退,与其最终要退,又何必费尽周折走这一遭呢?一种无边无际的虚无笼罩着我,让我身体里充满了想一探究竟的冲动,而内心深处,偶尔也会涌上来一种浮油一般无可名状的厌恶感。
上了大学以后,父亲就同意我搬出来住了——在此之前,父亲一直管我很严。怕我在外面学坏,甚至不允许我住校,我其实一直渴望着,能够有个独立的空间,摆脱父亲的“关心”——这回我终于可以“自由”了。有一年放寒假的时候,我买了一整箱方便面,决定把自己关起来,彻底想想那些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我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等等,并下定决心,不论多久都必须想出个究竟,最好能像菩提树下的释迦牟尼,这一坐下去,再起来,便是个了了分明的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