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最早、最有名气的女画家,是元代的管道升(据说最早流传下来的原作也是她的),她是著名书画家赵孟的妻子。据称擅画墨竹梅兰,其所画之竹墨色苍莽,跳脱不羁。她自陈:“竹势撒崩云触石,应是潇湘夜雨时。”这种气度和心志使得她的画作豪放孤高,笔墨间表现出超凡境界。由于她的丈夫是大书法家,且身居高官,使得她可“奉旨书《千字文》”,“奉旨写梅花”,书画被皇帝推崇,因而她的作品得以记入画史、画传,以致流传后世。即便如此,她的真迹存世也只得一件,别无他留。除了管道升之外,剩下不多的有史可查的是明清时的文淑、仇珠等名门闺秀,书画世家之后。她们的作品赖以留传后世,想来也与其父、其夫或其兄的名气与地位有关。她们因为身边的男人而成为艺术历史中的幸存者,同时,也被历史和传统认为是少数的异类。清代章学诚的《妇学》,代表了那个时代男性观对女性创作的敌视。在他的著作中,认为天下女性如果都以才女为榜样,去作诗习画,非但不可,“亦无是理”(天下不容)。
这些达官豪门中的才女,遭遇尚且如此,那更多的无史记载、无据可查的女画家,她们的姓名、她们的作品就只能如一地落红,随风而逝了。
与此相似的是欧洲18、19世纪的女性业余绘画。这些少数幸运的女性多半出身于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她们的习画途径也多为自学或像当时流行的那样去户外写生,她们不可能进入美术学校接受正规的美术训练,去使用那些大幅画布和沉重的专业材料。绘画对于这些中产阶级女性来说,只是优雅修养之必备、幸福婚姻之筹码。正因如此,她们的作品仅限于表现个人情感和家族历史,以及视野所及的稳定的社会形态。
著名女画家莫利索的老师就曾对她母亲说:“为了你女儿的气质着想……我将不会教她们素描,因为她们会因此成为画家。知道其中的意思吗?成为画家对你这样的上层妇女来说是革命,而我则认为是个悲剧。”这当然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西方版,但是在19世纪,却代表着当时的社会观点。后来成为印象派著名画家的卡莎特,正是因为一心想成为一位职业画家,所以终身未嫁。而与她同时代的男画家们,事业、家庭、爱情皆功德圆满。
同时,被迫使用各种轻型绘画材料,也使得18、19世纪的西方女性绘画的表现手段受限。并因为这样,她们的作品不能长久保存。在当时,男性艺术家所使用的油画画布、青铜、石材等,是女性所不能触及的。甚至到了20世纪初,女艺术家卡密尔从小梦想进入男性垄断的雕塑家行业,也不能进入国立艺术学院学习。她后来进入雕塑大师罗丹工作室,得以“直接雕塑”大理石作品。但当她离开罗丹,准备当一个职业雕塑家建立工作室时,她发现,这一男性化的职业为她带来的是噩梦般的命运。她得为工钱、预付款奔波,甚至遭到过工人的辱骂和扭打;她得筹借工程费用,当雕塑卖出去没收到款时,她得变卖自己包括别人的作品来偿还债务。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像罗丹那样,进入作品售卖的商业流通和展览的艺术流通领域。对她来说,艺术早已不是那些中产阶级女性修身养性的状态,而是人生中沉重艰难的选择。
直至19世纪,即便全欧洲的女性都在绘画,既便从那时起已经开始流行“女性艺术”,但那些“女性艺术”所创造的,仍是社会所规范了的、毫无创意和自我价值的作品。它们与女性的室内女红、服饰装饰没什么两样,都是一种低价值的艺术。这样一种从意义到目的都与传统绘画(也就是被历史认定为高价值的艺术)不同的创作,从一开始就是被忽略和被摒弃的。虽然其中也有杰出的女画家,但是由于其视觉表现和美学理念与男性既定的绘画品质不同,也因为女性艺术鲜有功利性,她们的作品仍然不能进入流通领域或取得经济效益,也不能获得公正的艺术评判。这些作品通常只作为纪念场景在家族流通,因而其地位更加边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