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傅斯年对陈寅惆屡电催赴台”,应有更深的原因。在上一年底傅斯年将历史语言研究所迁往台湾后,便匆匆出任“台大”校长。再联系1948年12月15日傅在南京亲自迎接自平飞宁的胡适与陈寅恪,这期间傅斯年似乎与陈寅恪有一个口头之约,不然不好解释马上成为校长的傅氏为何屡电催陈赴台。据说,在台湾的傅斯年已为陈寅恪准备好数名助手。傅斯年一直期待着陈寅恪的到来是肯定的了。五六十年代在大陆一直有这样的说法,“国民党派专机要接陈寅恪去台湾,陈寅恪坚决不去。”大概这种说法指的就是傅斯年催陈去台事。以傅斯年办事的魄力,只要陈寅恪想走,马上能派出专机是很有可能的事。
令人略为惋惜的是,这样有才干的人,竟然以悲剧告终。1950年12月20日,五十五岁的傅斯年在台湾省临时参议会议上突发脑溢血倒地不治。其时傅正为“台大”事接受参议员的质询。故傅死后台大学生集会示威抗议参议员逼死校长,几乎酿成一场风波。
耐人寻味的是,傅斯年死后陈寅恪曾写过挽诗,但到目前为止,在已面世的陈诗中未发现这首挽诗。此诗恐怕将永远被湮没。傅斯年直到死,都一直效忠国民党,这是一个很大的忌讳。五十年代初,陈寅恪显然曾将该诗寄给北京大学教授向达,向达对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陈寅恪在诗中将傅斯年比作郑成功。另据邓广铭回忆,陈寅恪悼傅斯年的诗即1950年所作的《霜红龛集望海诗云:“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感题其后》的七绝。此说尚有待细考。
相比于陈序经能把姜立夫从台湾“抢”回来,傅斯年不能“抢运”出陈寅恪,已不是欠缺运气可解释。陈序经能安陈寅恪,而傅斯年不能,恐怕有更深刻的原因。
两个同与陈寅恪一样横跨三个朝代(清朝、民国、人民共和国)的人,在1949年前后的人生抉择,可以作为解释上述问题的注脚。
张伯苓,著名的教育家,南开大学的创办人之一,办学之初就立下“终身从事教育不作官”的誓言。1948年底经不起蒋介石的再三恳请,终于第一次破例答应出任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时年七十二岁。结果半年不到,因无法忍受当局“无官不贪,无吏不污”的现实,愤然回到重庆的寓所深居简出。共产党进军西南前夕,蒋介石两次亲自登门催促张去台湾或出国,并保证其一家人可以一同走。张伯苓没有点头。最后一次由蒋经国上门劝说,并云“给先生留下一架飞机,几时想走就几时走”。张伯苓到最后还是没有答应。
结果,张伯苓最终还是留在大陆。
吴宓,陕西泾阳人,1894年生,前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主任,清华大学教授。吴宓少年时聪敏过人,已有才子之称。1917年由清华学校派往美国留学,先入弗吉尼亚州立大学学习文学,后转入哈佛大学师从白璧德教授,研习文学、哲学等。吴宓在哈佛与陈寅恪相识,甚钦佩陈寅恪的学识才华、人品志向,遂结下一段长达四十余年生死不渝的友情。在1949年,吴宓执教于武汉大学。4月
20日,“国共和谈”破裂,子夜,共产党第二、第三野战军“百万雄师”强渡长江,国民党长江防线崩溃,国统区盛行一时的划江而治的幻想被硝烟吹散。4月29日,吴宓西飞四川,本欲出家当和尚,后取消此念,入当地院校讲学。自云“仍崇奉儒教、佛教之理想,以发扬光大中国文化为己任”。10月,香港友人函请吴宓赴港共事讲学,吴宓谢却,时年五十五岁。很有意思,1949年前后吴宓听到了很多关于陈寅恪已离开大陆的传说,他始终不相信。他太了解陈寅恪了。
吴宓之所以飞赴四川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想上峨眉山出家。这容易令人想起二十二年前王国维之死。“出家”与“死”,生命的形态虽有不同,但实质只有一个:抛弃俗世。在人生的那一刻,王国维与吴宓是相通的,永远不离开这块土地——无论活着还是死去。
但一念之差,吴宓又降回尘世,他将度过三十年的坎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