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让我感到骄傲。客人们来到我家也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我的所有朋友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我们的家里布置得很有品味,每一面壁墙上都挂着漂亮的绘画和装饰艺术品,每一个细小之处都能体现出母亲的审美情趣。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家庭主妇,又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主人,言谈举止优雅而极具幽默感。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乐意同她相处,因为她总是能够发现每一个人的优点,而忽略他的不足。她对我们几个孩子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严厉的话,她把“唱白脸”的角色完完全全地留给了父亲。
其实,在整个童年时期里,我并没有见过母亲亲自做过所谓的日常“家务”,因为我们有伊玛和索艾米为我们做饭和做清洁,然而母亲的双手却永远也没有闲着,她的时间都花在了实实在在值得去做的事情上。除了坐在那台“胜家牌”缝纫机前为家人缝制衣服和弹奏钢琴之外,母亲约瑟芬还有其他许多的爱好。她是泽比灵俱乐部的图书管理员和蔗糖厂的采购员,每月都要接听我们的销售代表从巴达维亚和苏腊巴亚1等大城市打来的电话,收集他们提供的各种消息和信息。
泽比灵俱乐部是整个蔗糖厂范围内的社会活动中心。那里除了有一个图书馆和一个商店之外,还有一个贵宾厅、一个酒吧、一个台球台和一间弹子房,当然,还有一个舞厅。这里是供蔗糖厂的所有雇员和他们的妻子交际的地方,供他们聚会、喝冷饮、闲聊和娱乐。
在俱乐部旁边就是那个网球场,每周根据不同的时间段分别对成年人和孩子们开放。当我长到十几岁并且当人们认为我打网球的水平已经足以同成年人对垒的时候,我一生中的另一个重要时刻就到来了。那一天,我平生第一次受到了成年人的邀请,将要第一次同女士们打网球。母亲特地为我缝制了一件全新的网球短裙。我紧张极了——岂止是紧张,我是害怕了——一直在心里反复回忆着父亲教给我的每一个打网球的要领。
真正的考验终于到来了。我同成年人的第一次比赛是单打,对手是当地人一致公认的最佳女子网球手艾克豪特夫人。其结果真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赢了。比赛结束后,艾克豪特夫人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臂热烈地拥抱了我,并递给我一杯刨冰风味饮料作为奖励。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充满爱的家庭和幸福的童年,真是莫大的造化。正是这种深深的爱在后来的艰难岁月里帮助我们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我们这个家的家庭成员,还应该加上五位当地的印度尼西亚人才算完整,他们都是在我们家工作的人。我们雇用了一个厨师、一个女仆、一个童仆、一个司机和一个园丁。我之所以把他们也称为“家人”,是因为事实上就是如此。他们为这个家作出的贡献、对这个家的忠诚和热爱是如此巨大,每次想起他们,我就禁不住热泪盈眶。
我们的厨师伊玛是一个温柔而坚强的小个子女人,虽然一只眼睛早已失明,但是在她的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温暖的微笑。我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描述她呢?她那双灵巧的双手随时都能做出一桌无以伦比的“印尼式米餐”,用英语直译过来就是“米饭桌”。这种“米餐”起源于荷兰殖民时代,以米饭为主食,佐以各式小盘菜肴,如辣牛肉、鸡肉、鸡蛋、鱼、蔬菜汤和辣椒酱。伊玛是母亲的骄傲,来我们家用餐的客人越是重要,伊玛就会做出越丰富的菜肴。虽然荷兰菜和印尼菜具有完全不同的风格,但是她同样也是一个烹制荷兰菜的行家里手。荷兰菜相当朴实无华:土豆、肉和肉汁,再加上一些欧洲常见的蔬菜,如青豆、胡萝卜和芦笋。有的菜当地并不出产,我们只能购买罐头。我无法详细说出制作这些菜肴的全过程,但是伊玛总能做得最好。在早已远去的那个殖民时代里,拥有一个好厨师被视为一个家庭最为重要的“资产”,正因为我家有这样一个烹饪专家伊玛,母亲常常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