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开始打包装箱,只要我们的汽车能装下的东西就尽量带走,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次回到这个无比温暖的家里来。阿玛德是司机,所以他将和我们同行,开车把我们送到班多恩干祖父的家里去,整个车程需要两个小时。家里的各种细软、具有纪念性质的物品、母亲的首饰、几本相册以及我们必须的衣物,开始一一装进汽车里,结果我们发现,所有人加上这些必需品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一次运走的,阿玛德必须再跑一趟。
我站在自己的房间里,难以决定哪些才是我必须带走的东西。眼前的所有东西在这个时候都突然具有了全新的意义,当我想把它们留在身后、弃之不顾的时候,它们却都变得无比珍贵了。我从墙上取下了我的十字架,把它放进箱子里不会占用太大的空间。我又拿起了《圣经》、祈祷书和玫瑰念珠,最后拿起了《圣徒之书》——不久前我刚刚进行了第一次“避静”,也叫“退省”,即在七天的时间里完全离开日常的俗世生活,在修道院里独自静下心来祈祷和默思。“避静”结束之后,我得到了这本书。
我打开衣橱,开始选择必须带走的衣服。我首先看到的是我的第一件长晚礼服。可是,这件晚礼服上带着层层叠叠的薄纱,带上它会占据不少有限的空间。我把它取下来举在胸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一会儿,我还是含着眼泪把它重新挂在了衣橱里的衣架上。我最终选择了几件喜欢的旧衣服,把它们一一仔细地折叠好,放进了我的箱子里。我当时哪里知道,就是这几件旧衣服将伴随我度过今后长达三年半的艰难岁月。
离别的时间到了,该对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几位善良的雇员——伊玛、索艾米、恰克和萨迪——一一道别了。多年来,他们一直就是我们家庭的一部分,但是我们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应该是安全的而我们不是,因为日本已经同荷兰宣战,却并没有同印度尼西亚宣战。对他们说来,失去工作将使他们陷入极大的生活困难,尽管如此,恰克仍然对我母亲保证,他会看好我们的房子并且照顾好艾莉娜的狗,直到艾莉娜来把它领走。我内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我再也不可能见到我们的这个家和这几位我深深热爱的朋友了。
我们开始向他们一一道别,所有人都难过得流下了热泪。我们把彼此紧紧地拥抱在自己怀里,长时间不肯分开。厨师伊玛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人,突然之间我感到她娇小的身体在我的双臂中是那么的脆弱。她为我们全家做过数不清的美味佳肴,我们每天放学回来都会从她那里得到特别的“犒劳”,在她的厨房里我们曾经度过了多少开心的时光、品尝过多少香喷喷的菜肴、用我们的手指抠吃过多少她做的花生酱和荷兰早餐糕上的面酱!我找不到足以能够表达我们的谢意的语言,也难以置信我们竟然不得不逃离自己的家园,不得不把这些善良的人们留在身后。接下来,阿玛德拉开了车门,我们一个个挤进了汽车里,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就这样,一个幸福的时代从此结束了。
来到班多恩干,我们开始同祖父住在一起,这使他感到很高兴。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一家人能够共同生活在一起无疑让人感到安慰和安全。就在我们逃到祖父家后不久,政府下达了如下命令:一旦政府发出日本人即将登陆的警报,一切有可能被日本军队利用的资源必须立即摧毁。没过多久,这个警报就发布了,于是所有的桥梁都被炸毁,火车、船舶、机动车、卡车、马匹和工业机器无一幸免,通通都被毁掉了。
在泽比灵家中的时候,父亲多年来一直有一个习惯——早餐前他都要骑上他那匹名叫“杰克”的澳大利亚骏马在附近跑上一圈。他也是一个相当熟练的骑师,骑马不仅给他带来了莫大的乐趣,也使他的精神状态得到极大的放松。我们一家人都知道父亲对这匹马的热爱,所以我们把“杰克”也一起带到了班多恩干,寄养在离祖父家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马厩里。销毁战争资源的命令下达后,我们都意识到这匹马和我们家的汽车都必须被“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