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0日,国务院公布了最新修订的《国务院工作规则》。在作风纪律方面,《规则》要求国务院领导下基层要减少陪同和随行人员,简化接待,轻车简从;不要地方负责人到机场、车站、码头及辖区分界处迎送,不要陪餐;不吃请,不收礼,等等。中央领导率先自律,那么,值得我们关注的就是地方该怎么办。
对官员“热情”地迎来送往,在我们已是一项传统。乾隆二年,侍郎赵殿最曾经建议:上司、钦差所过地方,“止许佐贰杂职于城外驿亭迎送,其正印各员非有公事传询,不得轻迎出城”;并“禁止教官率领文武生员迎送道左,以杜奔竞之风”。佐贰,乃辅佐主司的官员,也就是知府、知州、知县的辅佐官。正印官员,犹言重要职位的官员,那是明朝定下的规矩:重要职位(比如御史)铸有二印,其一由职官本人掌管,谓之“副印”;另一藏于内府,谓之“正印”。从赵殿最的建议中,我们不难捕捉当时官员之间迎来送往的信息:不仅“一把手”要出城迎接下访或过往的方面大员,而且还要出动学生夹道欢迎。可惜《清史稿》里没有赵殿最的传,令我们不能对他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只简略地知道他是康熙时的进士,在雍正、乾隆朝都当过工部尚书。赵殿最能把迎来送往视为“奔竞”,说明这个人很有识见,或者很有直言不讳的气概。
讲到迎来送往不能不提及海瑞。海瑞有刚直不阿的一面尽人皆知,他还有生活非常俭朴的一面,当淳安知县时,“布袍脱粟,令老仆艺蔬自给”。总督胡宗宪尝语人曰:“昨闻海令为母寿,市肉二斤矣。”一个知县买二斤肉给老娘过生日,成了新闻,可见其节俭程度。可贵的是,海瑞在公帑的使用上同样如此。《明史》记载,胡宗宪的儿子过淳安,因为感到怠慢,“怒驿吏,倒悬之”。海瑞有他的惩治办法,故意说:“向胡(宗宪)公按部(即巡视部属),令所过毋供张。今其行装盛,必非胡公子。”这句话的逻辑是:老子定的规矩,儿子最应该清楚,也最应该照办,那么眼前这个肯定是冒牌货。对冒牌货当然就可以不客气了,胡公子一路上捞了不少,被海瑞“发橐金数千,纳之库”,同时“驰告宗宪”。以其父之道还治其子之身,把胡宗宪弄得哑巴吃黄连。
胡宗宪这个人值得多说两句,因为他与前些日子“汉奸墓”事件的主人公王直有点关联。早两年一帮日本人集资在安徽歙县修建了王直墓,两位来自苏、浙的教师气愤不过,自备斧头和榔头跑去那里给砸了,他们认定王直是汉奸。王直,《明史》作“汪直”,是不是汉奸,有一点争议,但《明史》是确认了的。如《胡宗宪传》云,嘉靖三十三年(1544年)胡宗宪出按浙江,值“歙人汪直据五岛煽倭入寇”。胡宗宪和汪直(从《明史》叫法)是同乡,乃用招安的法子,“释直母、妻于金华狱,资给甚厚”;汪直“心动”,先派养子汪滶跟官军共同抗倭,打了几个胜仗。但招安了的汪直终被下狱“论死”。胡宗宪的主要事迹就是平定两浙倭寇,抗倭名将俞大猷还是他的部下。胡的受人诟病之处,首先在于他“多权术”,因赵文华而结交严嵩父子,“岁遗金帛女子珍奇淫巧无数”,并倚仗靠山,“威权震东南”。其次在于他“喜功名”,对倭寇的一点小胜便沾沾自喜,“论功受赉无虚月”,因而有人说倭患不能灭绝,在于他“养寇”。有一次他被人弹劾贪赃敛财,却这样辩解:“臣为国除贼,用间用饵,非小惠不成大谋。”违法的事变成了合法的。逻辑上看,胡宗宪有那个骄横的儿子顺理成章。
其实,不仅是胡公子,就是都御史鄢懋卿过淳安,海瑞同样“供具甚薄”。这个“薄”未必是海瑞的故意行为,恐怕就是执行正常的接待标准吧。鄢懋卿也是严嵩父子的红人,因此忝列《明史·奸臣传》。这个人平日里生活极其奢侈,“以文锦被厕床,白金饰溺器”。他出去走一趟,“常与妻偕行,制五彩舆”,找12个姑娘抬着,“道路倾骇”。所到之处,无不“市权纳贿,监司郡邑吏膝行蒲伏”。御史林润曾弹劾他五大罪状:要索属吏、馈遗巨万,滥受民讼、勒富人贿,置酒高会、日费千金,虐杀不辜、怨咨载路,苛敛淮商、几至激变。在其他地方不可一世的他,在淳安被怠慢,当然“忿甚”,不过他“素闻瑞名,为敛威去”,不着急报复。回京后他即鼓动巡盐御史袁淳用别的理由弹劾海瑞,并把此前跟慈溪知县霍与瑕——“亦抗直不谄懋卿者也”——的过节一起来个秋后算账。
生活中似海瑞的骨鲠之士毕竟不多,比鄢懋卿跋扈的也更大有人在。明宪宗时都督过兴镇广西还,道经祁阳,“怒知县李翰应接不以时”,竟叫儿子率部卒拽李翰及其子撞掠之,至二人“俱死河下”。这些活生生的事实告诉我们,导致迎来送往不能保持在“规定动作”层面的,岂止是奔竞之风?
2005年3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