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氏杯”常昊称王后,国人对围棋再次唤起了空前的热情,以为与韩国的那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于是,在接下来的“春兰杯”里,尤其是周鹤洋幸运地先取第一盘之后,关注的人们都兴奋不已。而当李昌镐再次笑到最后,把自己世界冠军的头衔增加到第17个时,圈内的人才终于认识到“和对手相比,我们的确是有差距”。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兵法说了两千多年,今天也常挂在嘴边,行动起来往往南辕北辙。知己,即所谓自知,正确地认识自己。宋高宗时的状元张孝祥,每作完一篇诗文,必问门人:“比东坡何如?”门人能说什么呢?“过东坡”,比东坡厉害呗,何必弄得他不高兴。张孝祥就属于没有自知之明的那种人。他的全集今天也有刊行,“比东坡何如”,那是不言自明的。《春渚纪闻》载,同朝的宗室赵子正“耽酒嗜书札”,一天他“正于案间挥翰自得”,有人“旁视再三”之后,“叹其美妙”,认为“虽王右军复有不及者”。饶是赵子正“喜人捧己”,听到这话脸上还是挂不住了,说那人:“汝玩我耶!”这个赵子正就是还有那么一点儿自知之明。
张孝祥的举止不过是给后人留了个笑柄,唐朝的罗程因为感觉还不错甚至掉了脑袋。罗程是个乐工,琵琶弹得好,当时“为第一”,因此很得武宗以及宣宗的赏识。宣宗懂得音律,罗程“尤自刻苦”,上面一旦“令侍嫔御歌”,他这里“必为奇巧声动上”。于是乎,罗程膨胀得很,以为从此在社会上可以通吃,等他真的因为小事把人给杀了时,宣宗并没有罩着他,而是大怒,“立命斥出,付京兆”。乐工们都为他求情,下一回演出,“旁设一虚坐,置琵琶于其上”,暗示宣宗;然后大家“罗列上前,连拜且泣”,说人才难得。宣宗终不为所动:“汝辈所惜者罗程艺耳,我所重者高祖、太宗法也。”宣宗是不是依法办事的意识很强,我们不大清楚,但是显然,罗程弄掉脑袋的一个重要因素,是他没有掂量好自己的斤两。
清朝大学者王士禛有一句“人苦不自知”,他是针对北宋文人苏舜钦说的。苏的诗《城南归值大风雪》令王很看不惯,其中的句子,如“既以脂粉傅我面,又以珠玉缀我腮。天公似怜我貌古,巧意装点使莫偕。欲令学此儿女态,免使埋没随灰埃。据鞍照水失旧恶,容质洁白如婴孩”,让他“喷饭”。他不明白,苏舜钦写出“俚恶如此”的诗句,为什么欧阳修还要把他看做与石曼卿、梅圣俞齐名。更让他感到“可笑”的是,苏舜钦自己也认为:“平生作诗,被人比作梅尧臣,写字比周越。”然而,这里的“苦不自知”,却不是人家苏舜钦怎么了,而是王士禛自己的评价标准问题。他对诗的看法是:“为诗无计工拙,先辨雅俗。品之雅者,譬如女子,靓妆明服固雅,粗服乱头亦雅;其俗者,假使用尽妆点,满面脂粉,总是俗物。”(《然镫记闻》)用这个观点去衡量,韩愈咏雪的句子——“龙凤交横飞”及“银杯缟带”,也让他“不觉失笑”,这就有一点强加于人。在朱熹眼里,诗也是并无工拙之分,但他认为“志之所之”,所以“观其志之高下”。上则苏诗的后半段——“虽然外饰得暂好,自觉面目如刀裁。又不知胸中肝胆挂铁石,安能揉软随良媒。世人饰诈我尚笑,今乃复见天公乖。应时降雪固大好,慎勿改易吾形骸”,由面目虽然被饰而改不了“胸中肝胆”,由飞雪饰人而联想到人类社会的饰诈,蕴涵着深刻的人生思考和哲理意绪。由此看来,欧阳修推崇苏舜钦,说他“其于诗最豪,奔放何纵横。间以险绝句,非时震雷霆”,也并非都是客套之词。
惜乎张孝祥早生了几年,否则,看看辛弃疾,他就会明白传世之作是怎样炼成的了。岳珂《桯史》载,辛弃疾“每宴必命侍妓歌其所作”,他特别喜欢《贺新郎》词牌,又特别喜欢自己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每每自诵至此,“辄拊髀自笑”。有天岳珂到他那里作客,正赶上他刚写完那首著名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使妓迭歌,益自击节”,然后“遍问客,必使摘其疵”。大家以为他那是客套,“或措一二辞,不契其意”,辛弃疾乃“挥羽四视不止”,他一定是自知词有缺陷,而当局者迷。岳珂说自己当时年轻,“勇于言”,便指出“前篇豪视一世,独首尾两腔,警语差相似;新作微觉用事(指典故)多耳”。辛弃疾听罢大喜,对客人们说:“夫君实中予痼。”然后进行修改,“日数十易,累月犹未竟”。
周鹤洋赛后坦陈,他与李昌镐的差距比较明显,最主要体现在综合实力方面。这说明他很有自知。如果像有些运动员那样,输了比赛以为只是自己运气差点,那就不可救药了。
2005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