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真睡·假寐

历史如此年轻 作者:田东江




2月25日,成都市安监局召开了全市煤矿安全工作会议,为防止与会者睡觉,现场架设了摄像机一台。因为此前的2004年6月,彭州市白鹿镇水观煤矿发生瓦斯事故,在安监局次日召开的紧急会议上,十几个与会者靠在座位上酣然入睡。有关负责人气愤地说,我们在台上讲安全,有人却在下面睡觉,煤矿怎么能不出事故。

人不睡觉不行,睡的不是时候也不行。在上面这个负责人看来,开会睡觉是当地煤矿事故的罪魁祸首之一。姚元之《竹叶亭杂记》载,他有位“善诗赋”的钱姓同乡,差点因为在考场上睡觉而交了白卷。当时,“每岁督学科岁试古诗,钱必冠军”,但这年钱老兄喝多了,一进场便呼呼大睡,“同试者疾其每试居首,不肯呼之使醒”,让他睡去,直到有个交卷的人路过,才推了他一把。钱兄睁开眼,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赶紧问什么题目,知道是写《天柱赋》,匆忙间来了首七言绝句:“我来扬子江头望,一片白云数点山。安得置身天柱顶,倒看日月走人间。”考题要赋,答卷为诗,题材即不合要求,但最后仍然被取为第一,他人更要气得瞪眼了。

《三字经》里的“头悬梁,锥刺股”,背后的故事也与瞌睡有关。前句说的是汉朝的孙敬,他读书时用绳子把头发系在房梁上,一旦要睡,就会扯痛头发,立刻惊醒;后句说的是战国时的苏秦,读书时瞌睡来了,就用锥子刺一下大腿。类似的刻苦典型还有很多,在明朝的《戒庵老人漫笔》里,李诩说他的老师赵参藩读书,“每夜必三鼓,略假寐即起,有睡意则批颊自詈”——一边抽自己的嘴巴,一边还要大骂自己。古人推崇他们,旨在强调有志竟成的精神,今人大可不必从简单的形式判断来讥讽之。

开会时、读书时的睡,是真的困了的睡,生活中还有许多假睡,借以达到某种目的。《三国演义》第四十五回“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会蒋干中计”里,先是周瑜诈睡,“鼻息如雷”,骗蒋干“起床偷视”帐内文书;然后是蒋干“蒙头假睡”,好像没听见周瑜的“梦话”和不知道江北“来人”。毛宗岗评曰:“周瑜诈睡,是骗蒋干;蒋干诈睡,又骗周瑜。周瑜假呼蒋干,是明知其诈睡;蒋干不应周瑜,是不知其诈呼。”因此中计的是蒋干,“只道自己骗人,不料已受人骗。”第七十二回里,曹操有一回著名的假睡杀人。他跟左右说:“吾梦中好杀人;凡吾睡着,汝等切勿近前。”有一天,他“睡觉”的时候被子掉了,“一近侍慌取覆盖。操跃起拔剑斩之,复上床睡”,醒了装不知道:“何人杀吾近侍?”蒲松龄笔下的狼也懂得假睡,那是两头狼与“担中肉尽”的屠夫对峙,“少时,一狼径去,其一犬坐于前。久之,目似瞑,意暇甚”。屠夫杀了面前这头,刚要走,发现柴火跺后面另一头狼在钻洞呢,“身已半入,止露尻尾”。屠夫这才明白,“前狼假寐,盖以诱敌”。聪明的人和聪明的狼都懂得诈睡骗取对方,而蒲先生独独说“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显得有失公允。比如,杨修以为只有自己看破了曹操之诈,在葬礼上说那近侍:“丞相非在梦中,君乃在梦中耳!”杨修就像皇帝新衣里的那个小孩,而他的命运却是被曹操杀了头。不知道,是要对杨修“增笑”,还是要对我们的文化“增笑”了。

北宋初,尚未归降的吴越王钱俶在宋太祖身边也有一回不知真假的睡。他从太祖征讨太原,“每晨趋鸡初鸣,晓与群臣候于行在”,终于有一天,钱俶“假寐于寝庐”。这里的假寐,就不大清楚钱氏是真的在打盹儿,还是在诈睡以抗议。太祖说:“知卿入朝太早,中年宜避霜露。”话倒是很体贴,不过并没有免了他的“候于行在”,只是“每日遣二巨烛先引领于前顿候谒而已”。后来,宋太祖“戮其拒王师者,流血满川”,回过头对钱俶说:“朕固不欲尔,盖跋扈之恶,势不可已。卿能自惜一方,以图籍归朝,不血于刃,乃为嘉也。”吓得钱俶惟有“叩头怖谢”,想来钱氏自此在赵氏面前再也不会产生丝毫睡意。

真正懂睡的人,往往都有心得。宋朝蔡季通留下一则《睡诀》,曰:“睡侧而屈,觉正而伸,早晚以时,先睡心,后睡眼。”朱熹以为此诀有古今未发之妙,周密则认为,睡心睡眼之语本出孙思邈的《千金方》,老夫子没读到,还以为是蔡季通的发明呢。明朝的陆容认为,“前三句亦是众人良知良能,初无妙处”,他也来了一诀:“半酣酒,独自宿,软枕头,暖盖足,能息心,自瞑目。”开会睡着的人,想必总结起来,心得要更加别致。

忽然想到,印度去年底开播了两个电视频道实况转播议会会议,全因为议会开会时经常有议员采取蛮横行为肆意中断会议,同时,还有懒散的议员则利用开会时间睡觉。看起来,开会睡觉的事情是超越了国界的。

2005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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