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脏货”矿工们蹒跚着,几乎有点鬼鬼祟祟地走着,步履沉重,摇摇晃晃,似乎头上仍然是坑道顶。身材高大的蓝制服警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没有人喊叫,因为似乎没有人意识到别人的存在。但是这三拨人—干净人,脏货和蓝瓶子,每一拨人心里都默默地留下了难堪的记忆。
现在是来到了切斯特菲尔德,它歪斜的塔尖就在眼下。那些回去上工的人并不多,他们鬼鬼祟祟地地结伴而行,蹒跚着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跟着警察。纠察队员们则脸色苍白,或蹲,或靠,或站,默默地聚在一起,苍白的脸上露出某种必败的神情,如同在地狱中一般。
我仍然记得小时候矿工们列队回家的情景。脚步的响声,一张张红润的嘴唇,机敏跳动着的眼白,晃动着的井下水壶,地狱里出来的人们前后招呼着,那奇特的叫声在我听来洪亮而欢快,是矿工们获得赦免般的欢快叫声。那景象令我发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袭幽灵一般。矿工们喧哗着,活蹦乱跳着,那种洪亮的地狱之声是我儿时从其他类男人那里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说起来这还是不久前的事儿。我不过四十一岁嘛。
可是大战以后,1920年之后,矿工们沉默了。1920年前,他们身上孕育着奇特的活力,野性而富于冲动,这一点从他们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来。他们每天下午总是激动地上到地面上来;早晨又激动地下到井下去。在黑暗中,他们叫着,声音洪亮,富于魅力。在湿润晦暗的冬季星期六下午的小型足球赛上,场上回荡着扯着嗓门儿的巨大嚎叫声,那声音充满生命的热情和野性。
可现在,矿工们在去看足球比赛的路上一个个都死气沉沉的像幽灵。只是从田野里传来可怜巴巴的叫喊声。这些人是我的同辈,儿时一起上公立学校的。现在他们几乎是沉默了。他们去福利俱乐部,在绝望中喝闷酒。
我感到我几乎不再了解我出身于斯的人们了,那些埃利沃斯谷地的矿工们。他们变了,我想我也变了。我发现我更适合在意大利生活。而这里的人有一种新的浅层次的感觉,全来自报纸和电影院,我对此没有领教。与此同时,我觉得,他们内心深处有一种伤痛和一种沉重,与我一样。肯定是这样的,因为我一看见他们,这种感觉就十分强烈。
他们是唯一令我深深感动的人,我感到自己同他们命运交关。他们在某种特别的意义上说是我的“家”。我退缩着离开他们,但对他们万分依恋着。
现在这一次,我感到这里的乡村笼罩着一种失败的阴影,人们心头笼罩着失望的阴影,这让我心情无法平静。这是因为,同样的失败阴影笼罩着我,无论我走到哪里,同样的失落感总是绕心不去。
可是失望叫人发疯,命运之路依然摆在面前。
人被迫回头去搜索自己的灵魂,寻找一条新的命运之路。
有些事我知道,靠的是内在的知性。
我知道,我为之奋斗的是生,是将来更多的生,为我自己,也为我身后的人:同固滞和腐朽作斗争。
我知道,家乡的矿工们与我很相似,我与他们也很相似:归根结底我们的要求是一样的。我知道,在生命的意义上说,他们是善良的人。
我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为财富的生死之战。
我知道,财富的所有权现在成了问题,一个宗教问题。但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解决。
我知道,我想拥有几样东西,我自己的东西。但我同样知道,我要的不过是这些。我不想拥有一座宅子,不想拥有土地,不想有汽车或任何股份。我不想要一笔财富,甚至一份有保证的收入。
与此同时,我不要贫困和苦难。我知道我需要足够的钱以使自己能够自由行动,我要挣到那些钱但不因此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