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何地何事何因被指责,也不知哪些家伙头脑发热,竟然征求并接受戈顿的狂言。当毒辣的太阳催发了人们的奇思异想,一些怪事就都在这个时节蹦了出来。正是去年或前年,有些精力过剩之士,曾组织起伴有向导的欧洲大陆之游,并在旅途各站的聚会上,安排了一系列知名作家的讲演,以此引诱更多求知欲旺盛的度假者。幸福的游客们启程出发了,他们的向导也算是言符其行,旅途的第一站,就由英格教长给他们讲“现代爱情之乐趣”。然而,戈顿·塞尔弗里奇先生本人的讲演是面对度假者的,还是在商业大亨庄严的会议上作的,我们虽然不得而知,可我确切地知道他有过这样的高论:他厌恶懒散胜过任何其他劣行,并把它看成是罪过中最大的罪过。我也相信他对浪费时间的人免不了责难,可又忘记了他责难的理由和证据。坦率地说,如果再去寻找塞氏的理由和证据,何尝不是丢人现眼的浪费光阴。戈顿·塞尔弗里奇先生没有指名道姓,但他攻击懒散时心中无疑存有我们。没准他胡乱地想象着我们正仰卧沼泽,白白地虚度了大好时光,而世上还有那么多工作亟待人干。顺便说一下,戈顿·塞尔弗里奇先生后来开办的商场里买进卖出也要人手。但愿他真的这样胡思乱想过,因为那景象于他有益无害,我们随时随地都是一副快乐的模样。当我们正在偷闲时,见过那情景的人无不躁释虑消,心清神远,即使只见过零碎和模糊的景象也同样如此。不幸,戈顿·塞尔弗里奇先生对他所谓的懒散之罪早有成见,因而已经不可理喻,无法使之回嗔作喜了。这实在有点儿令人遗憾,而更令人遗憾的是,他的那些观点在我看来荒谬而且害人。
世上的一切不幸无不是这些人造成的:他们老是昂扬抖擞和操劳奔波,但既不知何时该抖擞,又不知为何而奔波。窃以为宇宙间最忙碌的动物是魔鬼,不难想象他对懒散的厌恶,纵然稍有懈怠也会让他皱眉。我打赌,在这些人的王国里谁也不得偷闲,哪怕一个下午也不行。大家都坦白地承认,世界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可这不应该由懒散来任其咎。这个世界多的是刚健勇猛,而少了一点阴柔退让,除了祥和之气与稳健之思外,它可以说无所不能。这里仍有无穷的精力和能量,可惜绝大多数都用错了地方。譬如,假使一九一四年七月有一种较好的懒散氛围(一九一四年七月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响。),从皇帝、亲王、大公、政客、将军到记者,都难以抵御强烈的偷闲欲望,大家到阳光下面边溜达边抽雪茄,那么,我们的处境可能比眼下这种惨象要好得多。可是,他们没有这么做,生命的狂热信念不可更改,生命不允许无端耗费,人生必须有所作为。于是,他们实实在在地“作为”起来了。这些人所作所为结出的苦果,我们大家今天还在吞食。假如再设想一下,我们的政客们不仓促地跑往凡尔赛,带去一揽子未经消化的设想,和大量挥霍不尽的精力,而是离开一两个星期,避开通话和会见,到山脚或别的什么地方闲逛一会儿,在他们精力弥满的人生中,首度尝尝偷闲的滋味,那么,极有可能达成他们所谓的“和平协商”,也极有可能使他们的声誉不致蒙羞,还极有可能使世事免遭震荡。就是在目前,如果欧洲有一半政客抛弃懒散即犯罪的错误认识,不妨撒手让人们偷闲片刻,我们大家也定会从中受益匪浅。其他事例也随处可见:有些宗教派别会议不断,然而,尽管世界到处灾难如山,尽管人类文明的前途未卜,会议的参加者们仍要花时间去非议女士裙子的长度,去谴责伴舞乐队的噪音。这还不如仰卧某处,两眼凝望天空,恢复神智的清醒,于他们或许更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