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块

两周之后，当我确定他不会再回心转意时，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她倾听着，却没有发表太多的评论。她似乎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样难过，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因为父亲和母亲都是罗马天主教徒。之后，我才弄明白其中的原委。

她说原本一直想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个事情，可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什么事？”我问道，她却没有回答。

“妈妈，您吓着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追问着。

电话那端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弥漫着恐惧。最后她终于开口说了出来。

“你父亲得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症。”

…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渐冻人症。运动神经元症。不管叫什么名字，这是一种会让人逐渐失去移动、说话、吞食能力，最后甚至失去呼吸能力的神经元玻然而在这残忍折磨的同时，人的心智却毫无损伤。常人对这个病都会充满恐惧，对于我更甚，因为我对那种身体完全不听大脑使唤的感觉再清楚不过了。

母亲第一次跟我提起这个事的时候，我只了解到父亲已经在几个月前就被确诊了，其他的并没有细问。其实父亲出现这些症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比如莫名地抽搐以及肌肉颤搐，然后是大腿使不上劲儿，慢慢地走路也变得踉跄起来。直到他的手臂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后医生才安排他进行额外的特殊检查，最后才确诊。

这种事情落在父亲这个一辈子从事运动事业的人身上，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在一段时间里这件事情甚至代替，或者说至少是同等占据了罗杰背叛事件在我脑子里的空间。最终，它不断扩张，嵌入我的内心，与后者并驾齐驱。

…

十天之后，我与伊娃进行了一次难得的母女对话。由于校长的通知已经过期，我们的关系又和好如初。

她站在厨房餐桌边为我们正做的沙拉切番茄，而我在做西班牙冷汤。她微微弯着腰，头发遮住了脸庞。那一头金发已经在发刷的作用下强行被一千六百瓦的蒸汽拉得笔直。

“你的校服脏了吧？用不用我今晚把它洗干净？”我注意到她没穿校服，随口问道。

“不用了，”她说，“我今后都不用穿校服了。”

“什么意思？”

“我再也不用穿校服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去学校了。”

我突然僵住了，手里还拿着正在拌汤的勺子。

“什么？”

她一句话也不答，只是又拿起一个番茄开始切。

“你刚刚说什么？”

我把勺子在锅边轻叩了三下——一二三——力度几乎精准的一致，然后放在案台上。

“除非我死了。”我转身朝她说道。

“已经晚了。”她边说边用刀把番茄的果瓤拨到一旁。“我翘课被抓了个正着，即使我想回去他们也不会答应的，更何况我压根儿就不想。”

我快速地瞟了一眼电话，红色的留言提示灯正在闪。我又把视线转向伊娃，心里已经怒火冲天。

她本想装出一副冷静的姿态，可随着沉默的蔓延，她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一看到我的表情，她连忙放下刀，准备开溜。

我俩几乎同时朝门冲了过去。我先行一步，将两手撑在门框上。

“你休想！门儿都没有，小姐！哪儿都别想去！”

“只要你拦得住我。”她说着便用肩膀抵着我的手往外拱。我们对峙了一会儿，我拼命拦着她不让她走，她却像个橄榄球比赛的后卫球员，一头往外撞。我感觉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现在的她已经跟我差不多高，甚至比我还要结实。

我往后一退，她便从我身边夺门而出跑上楼去。几分钟之后，她从楼上走下来，红色的双肩背包里塞的全是衣服，愤愤地穿过房间冲出大门，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