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一场大雨过后,我到西沙河的河滩听蝉声,回来时路过这个教堂,一时好奇,就跑到那里面看看。教堂里面有点儿幽暗,那情景有点儿像英国后现代主义诗人拉金在其名诗《上教堂》的开头所写:“我先注意里面有没有动静,/没有,我就进去,让门自己碰上。/一座通常的教堂:草垫、座位、石地,/……还有浓重而发霉的、不容忽略的寂静/……”我从半开的后门进去,教堂内部非常空旷。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整齐而有序,虽然没有人坐,却仿佛仍然还有什么在那儿静静坐着,在那儿静静倾听和凝视。我的脚步不由得也变轻了,我慢慢向前走,然后踏上通往布道台的红地毡,好奇地登上布道台,低头看上面那束红色的落了一层薄薄灰尘的塑料花。当我居高临下地向着下面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张望时,竟然突然有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仿佛一位精神世界里的钦差大臣。我很惊讶自己的这种感觉。皈依是心灵对某种高于自己的事物的虔诚投靠,但也意味着心灵对自己某种权利的无条件的放弃。这一刻,我知道,也许我永远也无法在自己的内心培养出那种强劲的宗教感了。
我很快就从教堂里走出来,至今一直再没进去过。
教堂大门两旁有两棵粗大的木槿树,我一直把这两棵木槿看成是教堂密不可分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这也是我有关这个乡村教堂印象中的一个亮点。这两棵木槿当时密密开满了浅红色的花朵,还有许多密密的未开的花蕾,让人觉得美在时间中有着大量的储备,包含着更多的现在和未来。我喜欢这些充盈的繁花。我喜欢柔软的东西,比如花朵和女人,比如春天和爱情,比如某一阵黄昏的钟声。我身上一直有一种类似于流水般柔软的东西。我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可以用秦少游的一句词来形容,那就是:“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是啊,我原本应该整个地属于这个现实世界,但我身上的另一个我却又与它渐行渐远,寻找着某种现实之外的东西。
教堂东侧还有个长满青草的水洼,一只白鹭在水边一动不动地站着,我经过时它并没有想飞走的意思。我想离它更近些,但当我走到能看清它在水中倒影的距离时,它却突然飞起来了,像一小团雪,向教堂的方向飞去。我看见它飞过教堂的黄色尖顶,忽然融化在一片虚空之中。我静静站着,再也看不见它了,只有一团蓬松的云,天蓝得仿佛要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