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丹青先生的抱怨,不乏因自身事所发的牢骚,针刺一下就跳起来老高,属于个人失意,他这番话才真是点了上海的要害。在回信中,我略略说了一番在上海的情形,日常所接触的人事、抱怨和读的书,兼及在此地所经历的失落和无奈,顺带又说了毛尖的《乱来》和我的论评。丹青先生不嫌我叨唠啰嗦,一日之后又回了一封信安慰,且警示不要成为曾看不起的“长辈”——
东林:
你倒说得不是闲话,只是骂上海与骂上海的文人,要分开。上海是可惜了,给糟蹋了。如今的文人也可怜,地盘弄得很小,互相摸摸弄弄,换取一点舒服。你是外人,上海这点慷慨还是有的,给外人可以待下来,自说自话。你们只是不要以后年纪大了,忘记年青时看不起这些“长辈”,也变得和长辈一样。
丹青
2009年9月27日
整个近现代中国的“都市文明和现代文艺”,其实都从上海而始,这气象和脉络我也知道,甚至对九十年代的上海也曾心向往之。惟我那时厕身其间,所失落的是两相对照之下的反差巨大,它的格局日小、度量日窄,不再能提供全国性的供养,所谓作家,所谓文艺,关心的也只是自己的小兴趣和小情调,只自己在小圈子内玩玩而已,小做派十足,各人扫自家雪,不管他人霜,没有兼天下的视野和度量。虽然我后来也知道,别处的情形也不过如此,甚至是还不如上海。
丹青先生所说的上海那“给外人可以待下来的慷慨”,终究没能留我待下来——而我那时也不具待下来的俗世本领?我自忖前路茫茫,野心和抱负也都减以大半,在次年春日未尽时,便迅即离开了那待了不足半年的沪上,投奔了满地冰雪的帝都——虽然我也并不想那么快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