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皇城根儿待久了有关系吧,跟全国别的地方的男人相比,北京男人有两大特点,一个是痞,一个是油。譬如说,满嘴都是京骂、一句话里大半句都是生殖器和对方母亲跟大爷的是所谓痞(这一点东北老爷们也有),而满嘴跑火车、说话不着调儿、从东城到西城很多大官儿都是他哥们儿的是所谓油。实话说,我对北京男人没多少好感,比对东北老爷们的印象好点儿吧。
老猫可能是唯一一个例外,唯一一个让我在偌大的京城里扒扒捡捡发现除此一人可以结交其他皆四顾茫然的北京人。我是三年前认识他的,我是编辑,他是作者,我还未到而立,而他已经不惑。他个头儿不高、头发不长、酒量不大、肚子挺大、心眼不多、话还挺多。有烟瘾,基本上手里的烟就没有断过;有猫瘾,养猫的历史有几十年,养过的猫有上百只。那时候他可能还正单身,或者是处于将恋未恋的阶段,还有空儿经常带我去吃羊蝎子、杨家火锅、沪菜和川菜。
对老猫的印象,就是从他不那么像北京男人开始的,不痞,不油,脾气挺好,最初认识的一年里轻易没见过他动怒。后来见过唯一的一次,跟书有关,跟我给他做的一本书有关。我还在北京一家出版社当差时,正赶上80年代的怀旧热,给他策划过一本《我的故乡在1980》,卖得挺好,还加印了8000册,但出版社却赖着不给结算版税,而在我离开那家出版社之后,更赖不给结算,老猫联合凤凰卫视的朋友,一起给出版社发了律师函,最后版税终于结了出来,不过却是在本该结算的一年后。除了这种不得不发飙的事情外,我基本没见过老猫怒于色,所见的基本上都是他喜于色,何况他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个历史学女硕士做女朋友,估计更是喜形于色了。
老猫不是个顽主儿,他是个闲主儿,爱吃,还做得一手好菜。可能是人到中年的缘故,很多野心就这么没了,很多梦想就这么淡了,就像他自己说的“最想做的事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安下心来踏实地写自己喜欢的东西”——虽然他写的也并不是太好。这个资深文艺老男人,就这么盘桓厮混在远离京城的村子里,与几只捡来的猫朝夕相伴,偶尔敲敲文艺圈子的边鼓,却不靠混圈子扬名立万。如今更是少见他出户,每天在家抽烟(这个估计一时半会难戒)写稿子(这个估计一辈子都戒不掉),生活无比简单,简单到只剩下和一个女人、一台电脑、几只猫、几千本书为伍:“欲望已经被压缩了,从追求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到偏居一隅与世无争,从追求泡尽天下适龄女青年到寻找一个安稳有乐趣的女性过普通生活,从追求吆五喝六一掷万金到衣食无忧只图保暖……一点点地懂事,一点点地不招事,一点点地实际下来,却仍然感觉树欲静而风不止。”
关于他的出身,我所了解的是,他其实不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老爹的祖籍是江苏,后来来的北京,他自己是从小在北京长大的。老猫比我大二十多岁,我刚一岁多点儿的时候,他已经考入了人大读新闻系;后来我准备读小学的时候,他毕业分配到了中国青年报社;再后来我读中学的时候,他估计是在参与《三联生活周刊》的复刊(任社会新闻主笔);据说后来他还自己办过报纸和杂志,给天南海北的纸媒写过专栏(持续至今);而在我还正面朝试卷北朝灯泡做习题准备高考时,他已经在我五年之后要去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谣言不问出处》。
上次在他那喝酒,碰到他当年的一个发小,现在的老板、表商、一个专演反派的业余演员,他跟我揭老底说,当年他们在一个单位上班,老猫当过一段时间的工会主席(主要是管食堂,估计还分管妇联工作),加上他一直喜欢养猫,就留下了“猫主席”的美名。除了“猫主席”和“老猫”以及“村长”(他的村里村民都是猫,他自己是村长),而他的本名已经没太多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