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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理睬,叛乱分子抛媚眼 (2)

当理想遇到权力 作者:张大威


孔子不会选择寂寞。

不幸的是寂寞选择了孔子。

为了打破这寂寞,他甚至曾经动过要和两个叛乱分子合作的念头,异想天开地想把叛乱分子所据的蕞尔小城变成“郁郁乎文哉”周的复兴之地——丰、镐那样的地方。其实这也不能怪孔子,当是时,那些有实力的大国,哪个会让他拿自己的国家开玩笑,做西周死灰复燃、枯树复生的试验田?在春秋末年大多数政治家和隐逸人士的眼中,孔子和他的学派是天真幼稚的,是滑稽可笑的,是不切实际的。《史记》载,孔子因鲁乱而奔齐,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回答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景公高兴得一拍大腿,说:“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齐景公一时冲动,想把尼溪的田地封给孔子。清醒的宰相晏婴及时地制止了齐景公,说:“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这就是春秋末年一流政治家晏婴对儒家的活灵活现的评价。齐景公听了晏婴这样一席话,还会把半寸土地封给孔子吗?

孔子一门心思卫道,一门心思想回到过去,他是多么怀念文王、武王时代的周啊!大地上没有这样的周,孔子也要梦出这样的一个周。在中国历史上的伟大人物中,最能“逆天行事”的有两位:一位是孔子,一位是诸葛亮。此处所谓“天”是指规律,天道不可能让文武时代的周王朝在奴隶制日渐瓦解的春秋末期重现,天道也不可能让平庸刘备、愚蠢阿斗在三分天下的华夏大地上光复汉室。但中华民族中最聪明的两个人,都尽毕生精力悲壮地向成功的相反方向走去,他们孤独而高大的背影,给历史留下多少苍凉的色彩,多少多义性的启示。

孔子整日做着周朝梦,哪里会有机会让孔子圆这个梦呢?

忽然就有一个媚眼飞来了。公山弗扰以费叛,召,子欲往。

子路不说(悦),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论语·阳货》

公山弗扰是季氏的家臣,鲁定公八年,因不得意于季氏,在费邑叛乱,扣留了季桓子,召孔子前往。孔子每日里念兹在兹要“克己复礼”的“礼”,是一种不可摇撼的包括法律、道德、生活习俗等在内的等级森严的规则。在这个规则中,“犯上作乱”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公山弗扰的定位应该是乱臣、贼子、小人、粪土。物以类分,人以群聚,怎么想孔子也不该和叛乱分子混在一起,打成一片。为什么只有叛乱分子在闹事时才想到召他,为什么光明正大的人士并不召他?这让人伤心,郁闷,让人难为情。他自己说:“德不孤,必有邻。”他肯定是品德芬芳的,但他的“邻”怎么会是公山弗扰之流呢?司马迁在《史记》中也记载了这件事:“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欲往。”孔子太寂寞了,太着急了,太没抓挠了,他像一个在沙漠中踽踽独行,口渴得即将倒毙的人,面前哪怕是一杯鸩酒,他也要抢过来解渴。至于他自己是否有战胜这杯鸩酒的法力,是否会被这杯鸩酒毒死,他都不再考虑了。他似乎要以自身的堕落去拯救时代的堕落。波德莱尔说:“一位非常杰出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大傻瓜。”在此事上如是评价孔子,一点儿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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