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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我:孔子耳边的一只牛虻 (1)

当理想遇到权力 作者:张大威


孔子的弟子宰我是以一种极其另类极其独特的方式凸显在历史之中、沉淀在文化之中的。宰我能够成为孔子的学生,而且是著名的学生,这事耐人寻味,简直是一种不可能中的可能。宰我可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人,他像一只牛虻,身上有“刺”,这刺又专门刺向他的老师孔子,这事真让人头疼。

孔门十大高徒“皆异能之士也”,虽然宰我也名列其中,但与其他九人相比,他是一种性质完全不同的元素。他是带着质疑、探询、不信任,甚至是挑衅、出难题、设陷阱——当然是学术上的陷阱,而非捕兽机关和政治阴谋——投在孔子门下的。他不像颜回那样对孔子或默不作声,或一味说好;也不像子路那样忠勇刚猛,直来直去;更不像子贡那样乖巧聪明,察言观色,专拣孔子爱听的说,说得孔子浑身上下都很舒坦。好话的心理按摩作用是无法估量的,对语言另眼看待的孔子都抗拒不了甜言蜜语。

当然,宰我也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他和子贡同是孔门言语科的高材生。在一部《论语》中,孔子对“语言”一直保持高度的警惕,对它的媚惑性、煽动性、虚伪性、流动性都有清醒的认识。孔子是圣人,身为圣人的他怎会不知道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的道理。他不断地压低语言的作用,抑制语言超越自身的功用而泛滥成灾。但他的门下却有言语科的高材生:子贡和宰我,只是不知这种分类是孔子提出与首肯的,还是在孔子辞世后他的弟子们根据十大高徒的特点圈定的。在某种程度上鄙视语言,采用各种方法抑制语言疯狂生长的孔子,却有了言语科高材生,这无论如何也是一种矛盾。言语科高材生之一的宰我,担当的任务就是向孔子问难。而孔子最喜欢的学生颜回——他后来也成了中国好学生的标本,突出特点是“无所问难”,先生讲什么就听什么,从来不提任何问题,从来也没有任何问题,“终日不违如愚”,完全是一只呆鸭,闷头闷脑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谁也无法断定他在想什么。这种学生教起来是顺溜,但也很可能造成某种理论某种文化的自我循环,自我封闭,互相复制,互相重复,停滞不前,这是教育的大忌。一条河,再汹涌澎湃,再水深渊厚,如果没有新的水流注进来,就只有两种后果,一是干涸,二是腐臭。六经注我与我注六经,最后只能是六经的僵死和我的生命的木讷:我注六经,则六经越来越不像六经;六经注我,我也会越来越不像我。由此可见像宰我这样的学生在中华文化中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而又是多么的缺乏。直到今天,这样的人也缺乏,因为我们的文化对这样的学生挺烦,看不上眼,不给他们以生存土壤。当理想遇到权力

宰我问难的水平十分高,问题又十分尖锐,尖锐到直指老师的理论核心——“仁”与“礼”。这可真是要命的事儿,连我们都胆战心惊,替孔子捏一把汗。若是“仁”与“礼”都被指斥为伪,那孔子就是伪圣人、伪导师,利用伪学说招收好人家的子弟,骗吃骗喝骗束修的骗子了。宰我思想的刀锋首先指向了“仁”。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其为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论语·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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