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宰我:孔子耳边的一只牛虻 (3)

当理想遇到权力 作者:张大威


孔子确实是个大师。大成在德,小成在智,孔子既是大德之人,又是大智之人。宰我呢,不能说他没有智慧,看他提问题的角度这么刁钻就可以知道。但宰我再聪明也聪明不过孔子,就像你再高也高不过天去一样。宰我在提出问题时大约期待着与老师孔子进行一次激烈的思想交锋,他大约也沾沾自喜于自己的问题具有颠覆老师学说核心的力量。孔子大约也从宰我的问难中感到了隐隐的不安,但他并不正面站出来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地与宰我论战。这可能有三个原因,一是他感觉驳不倒宰我,二是宰我根本就不值一驳,三是师生驳起来,吵吵嚷嚷,不够和谐,叫人笑话。孔子不与宰我正面交锋,他使用的是模糊哲学,是打太极拳,他只说:“怎么会那样呢?君子会救人,却不会自己陷进去;可以欺骗他,却不可以愚弄他。”孔子不说跳井,也不说不跳井,答案——起码宰我想要的答案是没有的,我们所期待的答案也是没有的。这就是孔子的高明之处。如果孔子明确地给出一个答案,胜利者一定是宰我。令人糊涂的是,一个人已经被欺骗了,还没有被愚弄吗?即便他是君子。

这则对话是简短的,但在这简短的对话中,我们已经看出了一个叛逆者,一个个性张扬、敢于质疑问难的学生的形象;也看出了一个以绵对刀,以水对剑,以柔对刚,善避风头,善绕弯子的老师的形象。这场争论还没有真正地展开就已经结束了。宰我的本意是挑起争论,但孔子的立场是不争论;宰我自以为出了个高招、怪招,但孔子不接招。

孔子和宰我这对师生的关系,就是在今天看起来也还是有点怪。他们的交流不是以传道、授业、解惑为媒介,而是以针锋相对的论战为媒介。宰我每次出场,好像都是要打乱老师早已安排好的理论秩序。这种行动轨迹动荡跳跃,很令人不安。

宰我与孔子最尖锐的一次交锋发生在“三年之丧”的问题上。这次交锋不是语言上的较量,不是信仰上的较量,甚至不是伦理上的较量,而是灵魂上的较量。我们有理由相信,较量的双方都是追求真理的思想者,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在一个思维空间中说话。“三年之丧”,就是父母过世,子女要为父母守孝三年。这是一种极为古老的礼制,在孔子之前就已存在。但那种存在大约是一种外在的、强加给人的、仪式性的东西,是由于人对天、神、鬼的敬畏而产生的。它的行为根源中惧多于爱。孔子通过与宰我的争论,把“三年之丧”由外在的“惧”转为内在的“爱”,认为子女为父母守孝,源于对逝者的爱,对逝者绵延不尽的思念,对逝者割舍不断的情怀,而不是由于礼制的强迫和天的威吓,不得已而为之。这不仅提升了孔子理论的高度,也使人性得到进一步的升华。这次争论的全部内容如下: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

曰:“安。”

“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论语·阳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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