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宰我:孔子耳边的一只牛虻 (4)

当理想遇到权力 作者:张大威


宰我确实是一只牛虻,他不断地刺痛孔子。他不但怀疑“仁”,而且怀疑“礼”;他挑战完“仁”,又来挑战“礼”。孔子有这样一个学生,肯定会感到闹心,不舒坦。但从反面看,这也是孔子的幸运。有这样一个学生,会刺激孔子发展自己的学说,完善自己的学说,提高自己学说的精密度。正是宰我对“三年之丧”的问难,使孔子阐述了这种礼仪是使人的“伦理规范、心理欲求融为一体,把对于神的盲从变为对人性、对自己的服从”。这一点“正是仁学思想与儒学文化的关键所在”。今天看来,这次争论的焦点不在于守丧三年或一年,而在于人对礼的服膺是被制度规范所迫,还是一种内心的需求。如果是一种内心的需求,这种规范就真正融入人的血肉与思维之中了。通过这次问难,孔子将自己的理论导向高处,他应该感谢自己的学生宰我。有的人总是忌恨自己的对手,须知没有对手的高度,也就没有自己的高度。

但无论一个人——即便他是圣人——的胸怀多宽广,都是有极限的。就私人感情讲,孔子是极其不喜欢宰我的。虽然宰我也是孔门十大高徒之一,但孔子从未夸赞过他,这对师生实际上一直在彼此紧张地对峙着,他们其实互不欣赏。这次问难,孔子基本上是语气平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但当宰我退出之后,孔子还是对他进行了道德斥责:“宰我不仁啊!”这种评价相当的低。“仁”是孔子心目中人的最高境界,也是孔子衡量人的一块试金石。他忙忙碌碌东奔西跑的一生概括起来无非是在做两件事,一是推行他的美政,即“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的文武之道,二是培养一批能够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志士仁人。一句“宰我不仁啊”,就基本上把宰我的存在价值抹杀净尽了。但孔子也明白,他其实抹杀不了宰我。宰我像一只令人厌恶的大牛虻,在他的耳边嗡嗡嗡地飞,异质的声音搞得他心绪不宁,老得思考怎样弥补自己理论的漏洞。

在理论上,孔子与宰我有尖锐的对立;在日常行为上,孔子对宰我也是嗤之以鼻的。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论语·公冶长》

这则有名的言谈无可辩驳地证明了这一点。一定是某种痛苦折磨着孔子,使得他对宰我的行为进行指摘。那个时代,人在白天睡觉是一个很大的污点吗?很可耻吗?很让人不屑吗?中国历史是一种过量的滔滔不绝的言说,但是关于白天睡觉是否违背礼教的记载却是个空白。假定它是吧,不然我们的孔丘先生为何因为宰我在白天睡觉,就这样言辞锋利地指摘他是“朽木”是“粪土”呢?又为何这样语调峻急,这样怒气冲冲,把大师风度都丢在一边不顾呢?“昼寝”,在孔子的眼中就是一种堕落,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宰我的“劣行”,使孔子懂得了对人的评价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即从“听其言而信其行”提高到了“听其言而观其行”。这一衡量人的标准是永恒的真理,它的重点是指出了语言只是表象,漂亮的语言遮蔽着的很可能是百孔千疮的行为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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