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汉灵帝驾崩。董卓为司空,掌握了朝中大权。一个再昏庸再残暴再刚愎自用的统治者,只有稍微有点政治头脑,就会搜罗一些人才为自己服务,为自己添彩。他不会让天下群英都陷于草莱,而让奸佞、混子、马屁精充斥朝廷。他想提高自己的人望,他想把自己打扮成梧桐那样的佳木,会用各种手段招揽人才,否则光秃秃的一棵树立在那里,一只凤凰也无,岂不是向天下昭示他是一个无德无能无才的光杆司令吗?当理想遇到权力
董卓打上了蔡邕的主意。知为孽,才为累。生逢乱世的名士,名为大累。孔夫子教导我们,不能处世、用世,则逃世、避世。可话好说,事难行。董卓初召蔡邕,蔡邕称疾不就。董卓一见蔡邕装病,不给面子,立即大怒,说:“我力能族人,蔡邕遂偃蹇者,不旋踵矣。”这哪里是招揽人才的态度?招揽人才,该如皇叔刘备三顾茅庐请卧龙先生出山,一派真心,一派小心,一派虚心外,加一派耐心。虎狼之人董卓征召蔡邕,是恐吓,是威逼,是刀架在脖子上的“唯才是用”。你一个不得志之人,我让你来做官,你还拿捏上了,你不来,我“力能族人”,能够灭你的九族,看你来不来?
蔡邕来了。董卓还算知道重视蔡邕的才学,相待甚厚。蔡邕先后做过尚书、左中郎将等官职。初平元年,“从献帝迁都长安,封高阳乡侯”。蔡邕平时向董卓进言,董卓也多能听从。不知这算是一种知遇之恩,还算是清幽古梅为保存族人染上了污浊之水,翩然白鹤在战乱的年代被权势威迫钻进了腥臭的牢笼。
董卓被诛。蔡邕为避祸,最聪明的做法是逃往深山,修些“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之道”;次之还可闭门不出,闭门思过。你毕竟在奸佞董卓的手下得志过,不可再出风头。或者干脆反戈一击,揭露董卓的罪行,痛哭流涕,说自己和董卓混在一起,是受蒙蔽,受欺骗;或者说自己那时服务于董卓,是曲线救汉。不管怎么说,托词总会有的。脱干系的方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总不至于为董卓陪葬吧。所有这些蔡邕都没有做,他反其道而行之,成了一个抚哭奸佞的吊客。
一次蔡邕在王允处提起董卓,为之慨叹,大有追思缅怀、崇敬不舍之意。这可惹怒了王允。王允何样人也,他“性刚棱疾恶”,“少好大节,有志于功,常习诵经传,朝夕试骑射”。他的老乡郭林宗一见他就说:“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虽然他也惧怕董卓的淫威,曾经折节事之,但这是为了图之。而他也说到做到,与吕布里应外合,杀了董卓——没有什么貂蝉,那是小说家为历史加上的粉色。王允想,我杀了倾覆洪基的董卓,你倒在这里长吁短叹的。他勃然大怒,斥责蔡邕说:“董卓,国之大贼,几倾汉室。君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遇,以忘大节!今天诛有罪,而反伤痛,岂不共为逆哉!”王允对蔡邕的指责也许是对的。不论蔡邕与董卓的私交如何,为国贼董卓之死伤悼终究是不合时宜的。“人生感意气”,但蔡邕与董卓不会是意气相投之人吧?也许他只是一个过于看重感情的人,不管对方是豺狼还是魔鬼,只要是待自己好,就不忍忘记。蔡邕的心太柔软了,但他弄错了对象;蔡邕的情感太真挚了,但他弄错了地方。不过要说蔡邕为董卓之死叹息几声,便是“共为逆哉”,也是扣大帽子,上纲上线,责人太过苛刻,不通情理。蔡邕在董卓手下做事时,所进之言皆为善言,并没有为虎作伥,所作所为也均是弥缝汉朝将倾的大厦。王允哪里会细察这些。人生在世,做了三千好事,抵不住做了一件错事。王允立即下令将蔡邕投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