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孔融,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不会陌生。孔融,汉末名士,孔子二十世孙,历任北海相、青州刺史、将作大匠、少府、太中大夫等职。孔融早慧且品格端方,有“孔融让梨”一事可证。四岁的小孩子在吃梨子时,便知将大的让给兄长,小的留给自己。人问其故,答曰:“小儿法当取小者。”这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夙慧。孔融真不愧是孔子的二十世孙,他自幼便仁风拂拂,可谓少有奇节。而他语言上的天赋更是超乎常人。据《后汉书?孔融传》载:“年十岁,随父诣京师。时,河南尹李膺以简重自居,不妄接士宾客,敕外自非当世名人及与通家,皆不得白。”势派大极了。孔融想见他,也不那么容易,因此孔融“语门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门者言之。膺请融,问曰:‘高明祖父尝与仆有恩旧乎?’融曰:‘然。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众坐莫不叹息。太中大夫陈炜后至,坐中以告炜。炜曰:‘夫人小而聪了,大未必奇。’融应声曰:‘观君所言,将不早惠乎?’膺大笑曰:‘高明必为伟器。’”
十岁的孔融言语机锋已经所向披靡、精光四射了。人之黠者,不过如此。然而人过黠,自古以来就是伤身招祸之事。老子认为:“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孔融的老祖宗孔子说:“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可见“智”不是智的最后境界,“愚”才是智的最高境界。智是刀剑,痛快砍杀一阵之后,自己也会折断;愚则是水,它慢慢地将一切浸润、泡倒、冲走,自己则丝毫无损。智是聪明,愚是智慧。这种冰雪聪明,在孔融十岁时是可爱的,如果他二十岁三十岁时还不加节制,就极易变成一段名士恶习。中华文化讲究韬光养晦,不但孔子如此,庄子也如此。庄子提倡做“散人”、“散木”,因为“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
然而孔融与站相弯弯曲曲的老祖宗可大不相同,他恨不得站成一座刺破苍天的青锋之锷。他是大名士,但不是那种高卧林下、独掩柴扉的大名士,他是站在时代的旋涡中轻权傲贵、锋芒毕露的大名士。而他所轻所傲的人第一个就是曹操。东汉末年,死在曹操刀下的名士颇有几位,除孔融外,还有杨修、祢衡、崔琰、边让等。客观地说,曹操也不是那种心眼只有针鼻大小、胸襟仅有芥豆之微的人。他的人才观是“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一位大政治家,想成就千秋之伟业,没有“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气派,怎么能四海辐辏,怎么能“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作为魏国的真正奠基人,没有念民、爱民、惜民之心,没有念才、爱才、惜才之意,他拿什么做资本与群雄竞智力、争利害?但恰是爱才的曹丞相杀了孔融,杀了杨修,杀了祢衡(祢衡虽为黄祖所杀,但始作俑者还是曹操),杀了崔琰、边让等人。此事大有深意。其一,它说明人性是复杂的,人是一个多面体、混合体——有时甚至是天使和魔鬼的混合体。其二,它说明许多名士不善于用世,缺少经世用世的智慧。这些人多好清谈高论,自以为神采飞扬,有澄清天下之才,但所谈多不达深理,于家国之事无多大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