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欲爱
你总是笑我执着于相信几千年前柏拉图的说法:在宇宙之初,有纯阳性的人,有纯阴性的人,有阴阳合一的人,因为得罪了天神,他(她)都被劈成两半。从此以后,每一半都在寻找另外一半,阳性寻找阳性,阴性寻找阴性,阴性寻找阳性,或阳性寻找阴性——我从不和人辩证相恋的正当性,情欲的流动性,一如在某些岛屿盛夏水气流动,蒸腾时分的燥热:被放逐的孽子盘踞公园,忧伤小调的孤恋花,如日日口腹欲望食色性也的填充,只要是身为人的,总感觉饿,总感觉欲望如潮水满涨,像周而复始的潮汐,我们进食,拥抱,呕吐,分离。
你说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他(她)们总是在寻找,每一次都好像找到了,紧紧拥抱着,不肯放手,希望永远合而为一,恢复完整。然而,不过多久,发现错了,不对,不是最初的那一半。无论如何寻找,找到的,永远都不会再是原来的那一半。于是欲爱(Eros)带来了爱欲(erotic desire),我们寻觅,试探,确认,需索,像启动丛林深处最原始的动物本能,学会等待、占有和嫉妒,既狂妄,又胆怯。
人注定不完整,欲爱是一种必然的甜蜜,或诅咒。
在我们之间流动的,若有似无,其实已经不太能确定,在那些行走过的街景、浮光掠影、话语或耳语里,感觉已经过了许久,却又仿佛刹那间,漫长的漂泊终于找到靠岸。究竟我们完成自己的寻找了吗?
而我们究竟是否,谈论到话题的核心呢?
键入收件人,我仔细斟酌字句口吻,在准备发送出去的前一刻,那人来讯。手心里握着的机身,宛如心跳。
(七)告别
有些清晨如此阴郁。
站在巨大的火炉洞口,冰冷的脸一下子就被烈火散发出来的温热烘暖了。点了火却怎么也无法燃起,你说我太急,一股脑儿就把整叠丢入,难怪烧不起来,火苗好像都被盖住了。顷刻,一条条火舌蹿起,毫无预警地,瞬间吞噬掉刚刚被掷入的一切,令人措手不及。让我想起,在许多年前,丧礼烦琐的细节,伏拜、起身,伏拜、起身。我裹在麻衣里跟着行列行礼、跪拜、守夜,扶棺木下土。
然后就算是,永远的告别了。
很长一阵子我再也无法记得所有关于告别场景的细节,生命中几乎无法再拥有回忆。再也没有,“我记得……”那种令人心颤的光晕。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夜里雨不间断地下,雨季的空气里承载了过重的湿气,一寸一寸地依附在我身上,挥之不去。异常轻盈也异常沉重。
或许我们都还不想说再见。
Dear,我写下了一些琐碎的、片段的、关于生活和记忆的絮语,企图在生存之上,找到真实活着的姿态,在记忆崩解的时刻,也是重新建构的时刻。对抗遗忘的撕裂,超越时间的永恒片刻。关于观看、拥抱、眼泪、迁徙、行走、欲爱和告别。这一切无非是想向你展开,关于我,如果还被记得,就不会遗忘。是你,我唯一的当事人,如果能落笔为文,我们就曾经那样地活过。一次次地展开每日的生活练习,练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