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纱厂女工顾翠娥去做舞女了

湿润的上海 作者:林青




一早,于适闻来见俞绛澜,他说:“俞老板,刚才我去了外滩的中国银行,见了孔襄理,我跟他说了我们厂想要多贷些款,从国外买二十几台新的细纱机,再买十几台织布机,把生产再搞上去。孔襄理说,中国银行从重庆搬回上海以后,上海好些萧条的工厂都在复苏阶段,向中行贷款的厂家很多,他看在品丰纱厂老板俞绛澜和先人俞宅巍的分上,可以给贷款,只是需要抵押,要我们厂抵押大批棉布、棉纱。”

俞绛澜说:“中行是怕贷出款后,到了时候,对方经济实力不行,还不上债。”于适闻说:“最近,中行在苏州河边造了一个大仓库,里面堆满了各个工厂生产的产品,像棉纱、钢材、布匹等等。就是抵押物品。”

俞绛澜说:“这件事你办好就是。”俞绛澜又说:“抗战胜利后,上海、青岛等地的日商纱厂完全被国民党的中国纺织建设公司接收改组,简称中纺公司。以前被敌伪商统会收买去的上海中、英、日各纱厂的全部纱布,也被中纺公司全部没收。抗战胜利初期,上海客帮所剩无几,纱布销路不振。上海华商纱厂虽陆续开工,但困难重重。标卖倒是个好方式,将计划每日出售的各种纱布和零星杂牌散装的纱布混在一起,编成一张报价单,这一搭配方式,对纱布门市店很有利,因为搭卖的纱布中,大包、中包、散装、零头都有,不适宜于批发商号。这样可以在销售方面做得灵活一些。”

于适闻答应了,可是他还是不走,有些迟疑的样子。俞绛澜就问:“适闻,还有什么事情?”

于适闻说:“这事说大不大,但处理不当,也会有不好的后果。最近,厂里发生一件事,按说这件事不归我管,但是厂里有人想处罚女工柏琴仙。我得知此事,就劝阻了他们,我说我要跟俞厂长讲了,再由俞厂长作决定。冯三就暂时把柏琴仙还留在一间小屋里,没有放她回家。就为了等你的话。”俞绛澜问:“究竟什么事?”于适闻说:“柏琴仙扯了‘小猪肚子’。”俞绛澜莫名其妙“: 小猪肚子?这跟我们的纺织有什么关系?”于广闻说:“这个隐语说的是,有的女工事先做成一条狭长型白色小布袋,两头钉好细绳,自己在车间里做工时趁别人不注意,把厂里的棉花塞进小布袋里,鼓鼓的,就像白色的小猪肚子。下班之前,她借上厕所,把这条‘小猪肚子’缚在自己的胯下,以此避免被人发现。这次,柏琴仙的行为正好被也在上厕所的细纱车间‘拿摩温’发现了。‘拿摩温’再一细问,原来,柏琴仙为了给自己的丈夫絮一件棉背心和一双棉鞋,就悄悄地扯了几回‘小猪肚子’。”

俞绛澜想,从前,为了怕纱厂女工把厂里的棉花棉纱偷回家去,进厂出厂都有专人搜身,特别是日本人在上海开办的内外棉纺织厂更是这样,监工中借搜身之机侮辱女性的事情层出不穷。从俞宅巍开办品丰纱厂起,他就不采用那些对女工搜身的做法。俞宅巍因年迈病弱过世以后,由他的三儿子俞绛澜来执掌这家纱厂,他更反对任意欺压女工。柏琴仙为了让自己瘦弱而且长年生胃病的丈夫在冬天身体能保暖,她就悄悄地做这种事。从前,有的小姑娘早晨上工进纱厂时三寸小蛮腰,回来如怀揣六甲,厂门口的“拿摩温”见了,不用问,偷棉花了。棉花值钱,偷棉花就是重罪,罚得厉害。后来,依然是严禁偷窃厂内财物,但抄身也讲文明了,女性的身体敏感部位旁人不可碰,纱厂因为女工多,大门给上工的女工进厂用,男工走一扇边门,站一个男工头,大门旁边站两个‘拿摩温’改成都是女的,专门给引起特别注意的女工搜身,而不是针对每个进出厂的女工。女工们省得被男工借搜身揩油。柏琴仙就这样安全地把“小猪肚子”带回家几次,给病中的丈夫做上了暖和的一件棉背心和一双棉鞋。柏琴仙实在舍不得用现钱。丈夫经常生病,柏琴仙上班赚得不多的几个工钱,除了家中糊口,还要给丈夫买中药治病。冬天将至,病人体弱怕寒,她只得做出这种不上台面的事了。

了解内情以后,俞绛澜说:“适闻,你赶快去跟冯三说,把柏琴仙给放回家,以后叫冯三再也不要提及这件事情了。另外,”俞绛澜沉吟一会,说:“我写一张条子,你暗中交给柏琴仙,就说这是厂里送给她的,让她给她丈夫治病用。你再跟她说一句话,这是考虑到她来我们厂很多年了,是对她的特殊照顾,叫她不要去跟别人再说起此事了。”“好的。”于适闻很赞同。俞绛澜用一支金不换小楷笔写好纸条,他又打开抽屉锁,取出一枚小型名章,按了红色印泥,在那张刚写好的纸条钤上。于适闻拿着纸条要走,俞绛澜又问:“你上次看的是本什么书?金泽榕也要问你来借?”于适闻说:“是美国的泰勒写的《现代企业管理论》。” “那书呢?”“已经借给金老板了。”俞绛澜说:“那你过一会儿来跟我简要地说说,免得我在办厂思路方面比别人落伍。”于适闻说:“好的。”

俞绛澜重用了于广识的儿子于适闻。于广识是在俞宅巍时代就进入品丰纱厂的,长期担任布场主任。当时,俞宅巍要一只手捏六颗夜明珠,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煤矿开发和船运方面。后来,上海和江浙的民族资本家群雄争起,官场上原先支持俞宅巍的靠山要人却力绌退隐了,俞宅巍的矿业和运输业先后失于别人之手。他原先的大摊子难以为继。俞宅巍的四个儿子中,有一个沉湎于收藏鉴赏诗书绘画;一个才情平平,只能以收取分家后给的房产收房租度日;俞宅巍最为宠爱的另一个儿子却热衷于吃喝嫖赌。相比之下,只有老三俞绛澜能帮他继承与打理留存的事业。不过,俞绛澜精力有限,比不上俞宅巍,只好一心经营好品丰纱厂的业务了。

过了一会,于适闻回来了,俞绛澜说:“适闻,现在有空,你给我讲讲美国人的现代企业管理。”于适闻向俞绛澜说:“好的。就从最新的一个例子讲起,刚才我给了柏琴仙一张你写的条子,让细纱车间的柏琴仙到账房里领钱。她很感动,叫我谢谢大老板你。今天,你俞经理妥善解决的这件事情其实就是现代企业管理所要关注的事。从前,许多人认为雇主和雇员的根本利益对立,现代科学管理却恰恰相反,它相信双方利益一致。对于雇主而言,追求的不仅是利润,更重要的是事业的发展。正是这事业使雇主和雇员联系在一起,事业的发展不仅会给雇员带来较丰厚的工资和经济待遇,而且更意味着充分发挥其个人潜质,满足自我实现的需要。这种合作观念是非常重要的。”

俞绛澜感到新鲜,说:“那又如何具体来实现这点呢?”于适闻说:“这就要用科学管理,用一种保证最大效率的时间和动作标准体系,使作业标准化、规范化,来提高生产效率。这是二十世纪初,美国人泰勒首创的一种新的企业管理制度。”俞绛澜问:“泰勒是谁,他搞的方法就这么有效吗?”于适闻说:“他高中毕业曾考入哈佛大学。但他背叛富有的父亲,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进了费城水压厂当学徒。学徒期满后,又转到钢铁厂当工人,六年之内泰勒连升六级,从一个普通工人升为职员、机工、班长、工长、总技师,一直到总工程师。泰勒地位发生了变化,工作性质也发生了变化,其立场也就发生了变化。他从单纯的劳资对立观点,走向了劳资调和观点,希望找到一种既满足老板的委托,对得起老板的提拔和信任,又能让工人受益的管理方法。”

不久,俞绛澜就把于适闻提升为工程师,让他负责纱、布两个工场的工务。于适闻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保全,逐步更换损坏件,使每台机器达到正常状态;整顿操作法和工作秩序,培训新的女工,给细纱、条粗车间加装喷雾器,控制温度和湿度,从生产环境上为减少纱线断头创造条件;补充清梳设备,设置烘棉间,使含杂质多、水分重的原棉得到预先处理。

这天,金泽榕、俞绛澜、康蘅卿他们三人又聚在一起,三位大资本家每日早晨都聚集在外滩英商汇丰银行门口,因为汇丰银行当天的外汇行市挂牌。然后,相约一起到位于大西路的品芳茶楼喝早茶,一边确定当天棉花的价格。抗战胜利后,棉布市场重新恢复交易,只经营中国纺织建设公司的棉布。买户有染织业商户、棉布商约一千五百余家,经纪人一百零七人,棉布日交易量约六千匹,最多时可达两万匹。上海棉布市场中的龙头细布、“四君子”牌哔叽的成交价格,成为全上海市布价涨落的主要依据。龙头细布是金泽榕的纱厂里的主打产品,而“四君子”牌哔叽则要属俞绛澜的品丰纱厂里生产得最多。

品芳茶楼人来人往。几家纱号的几个跑街先生也来了,他们都跟这几位纱厂老板寒暄几句,也探探行情,揽揽生意,交换商品信息。康蘅卿笑道:“天津路鸿仁里的纱号跑街刚走,宁波路永清里的跑街又来了。”

金泽榕说:“抗战胜利以后,国民政府接收了日本在华的全部纺织工厂,蒙受战争损害的民族纺织业者,要求购买或者出租这些工厂,遭到宋院长的拒绝。”大家都明白,宋院长就是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院长宋子文。俞绛澜说:“抗战困难时期,宋院长曾经在迁川工厂联合会上向迁川企业主们许愿,抗战胜利后,会把敌伪工厂分给大后方抗战有功的工商界人士。战后,敌产全被四大家族控制了。”金泽榕接着说: “宋院长指令经济部将接收的日本纺织工厂组成纺建公司。总公司在上海开业,接着在青岛、天津、沈阳等地设立分公司。棉纺织厂是主体,上海有十八家厂,其他各地共有二十个厂;共有纺锭一百七十多万锭,织机四万台。国民政府投资法币十亿元,长期贷款五十亿元,两项折合美元二百九十七万元,只占固定资产的千分之四。”康蘅卿问:“我们棉纺业的真正赖以营运的资金在哪里呢?”金泽榕说:“取给于接收来的原物料和制成品,主要是棉花、纱、布。企业接收的固定资产总值估计折合七亿美元,包括棉、毛、麻、绢丝纺织,印染、针织等五十八家厂。”

康蘅卿、俞绛澜明白,金泽榕是中国纺织界的后起之秀,他在美国纽约留学,学习金融,又在英国伦敦学习工商管理,如此教育背景在上海纺织界鲜见。他与宋子文、卞白眉等人过往甚密。他还提出过口号,以金融扶植实业,以实业支持抗战。金泽榕将要在上海负责接收三十几家日本经营的纺织厂,并负责青岛的纺织工厂的接收。

俞绛澜说:“纺建公司凭借国营特权进行经营。它利用国家银行贷款,在收棉花季节抢先收购大量棉花;它不受外汇管理的约束,特准输出纱布,买进外棉;它在 ‘救济棉’和‘美援棉’的配售额中都取得大宗份额。因此,它能渡过战后棉花供应严重缺乏的灾难关,顺利进行生产。”

金泽榕说:“是啊,不这样做不行啊,纺建公司的产品必须优先供应国民政府军队所需纱、布、棉花。另外,政府往往随时命令它解缴整批纱、布给政府部门,充做财政用途。”

康蘅卿说:“通过抗日战争,更加可以证明我们建立先进的民族工业十分重要。现在国民政府应该从民族工业的利益考虑,放手让我们把实业搞上去。”俞绛澜说:“是啊,美国人通过几年的独立战争,从英国人手里赢得了独立,开国领袖乔治·华盛顿宣誓就任美国第一任总统。这个场合虽然隆重,华盛顿却穿得很土,穿的是褐色土布衣服,这种布料和中世纪农民穿的衣服质地差不多。不过,这件衣服在政治上却大有讲究,这是用宣布独立的康涅狄格州自己纺出的土布缝制而成的。华盛顿此举不是哗众取宠,而是在大声疾呼,美国工业一定也要独立,重要工业品一定要能够国产化。”金泽榕和康蘅卿都说:“绛公此言极是。正是由于美国举国上下都牢固这样的信念,所以美国后来才在经济上突飞猛进。”

这时,邹灿鼎来了,他见茶楼里靠窗的桌前坐着三位行业中人物,笑着抱抱拳,说:“‘三官菩萨’都来了。”他坐下,店伙计给茶壶又续上水,给邹灿鼎泡上一杯茶,邹灿鼎问俞绛澜:“绛公,近来中国纺织建设公司所属纺织厂开始将普通织机改造为自动织机,生产效率有所提高吧?”俞绛澜说:“劳动生产率提高一倍。”邹灿鼎又说:“现在不同于战前,上海的棉纺织业那时最好的也就是织出平细布。”俞绛澜说: “是啊,除织造细平布外,还生产细支斜纹、哔叽、直贡等品种。”见了邹灿鼎,他们三人说话就多了一些顾忌。虽然说,邹灿鼎也是上海纺织界的同道中人,他开办着一家停经片厂,停经片是织布机上经常需要用到的一种部件。但是,邹灿鼎最近为国民政府的军方拉拢,他跟他们走得很近;再说,邹灿鼎的亲侄子邹雷在国军做一名团长,目前正带兵驻扎在上海。“三官菩萨”都在想,自己的经营底牌如果都给邹灿鼎摸去了,如果国民党政府跟共产党军队打仗失利的话,那自己的厂家难免会被当局想法利用。

邹灿鼎坐下说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俞绛澜说:“泽翁,蘅公,我们也应该走了。今晚上,我们到八仙桥的得意楼喝茶,再谈进货和出货的渠道,商讨如何控制进货的价格。”康蘅卿和金泽榕说:“好。”

一天晚上,田小芬和顾翠娥下了工,一起回去。田小芬跟顾翠娥讲自己的女工夜校学习的事情,顾翠娥一边走一边听,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前面盛开着雪白的栀子花,飘来一阵阵馥郁的芬芳,顾翠娥就信口念起一首民谣:

栀子花,朵朵开,

大场朝南到上海,

上海朝东到外滩。

纺织小妹好打扮:

刘海发,短口衫,

粉红裤子蝴蝶鞋,

右手提着小饭篮。

船上人,问小妹:

啥小菜?

——呒啥菜,

油煎豆腐汤淘饭。

田小芬听了这首歌谣,感到跟自己在女工夜校里学的左翼歌曲《新女性》《毕业歌》相比,显得有些无聊。现在,顾翠娥干活速度比较快,相比于她当年刚进细纱车间的时候,心里一急,尿也拉在身上,被“拿摩温”辱骂,已经是今非昔比,大不相同了。在同样的女工中间,顾翠娥的收入也就不算少了。下了工,平常她就注意自己的打扮了。田小芬叫顾翠娥一起去参加纱厂女工夜校学习。顾翠娥说:“小芬,我不去。我学不会。”

田小芬说:“翠娥,你干活这么聪明,也一定能学好文化的。认了字,我们女人以后也就事事都明白了。”

顾翠娥说:“跟小芬你说句心里话,学习我也是学得会的。但是,我想,我们女人长成人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找个有钱的男人,那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嘛,能够做好挡车工,也就可以了。”

田小芬说:“龙配凤,凤配龙,扫帚配箕畚。我们女工要嫁人也就是找个男工人吧。谁还想找有钱的老板‘大好佬’?”

顾翠娥在夜色里笑了笑,她没有再说话。她感到自己现在有了超出一般纱厂女工的本钱。女大十八变。现在的顾翠娥再也不是刚进纱厂的又瘦又瘪的黄毛丫头了,而是鸭蛋脸,杏仁眼,柳叶眉,身体也苗条了。陌生男人也总爱朝她多看几眼。

这时,夜幕降临,舞厅的霓虹灯此亮彼暗地闪烁,入口处性感的红舞星巨幅照片特别醒目。她们经过一家新开张的“夜巴黎”舞厅,两个人朝舞厅门内张望,舞厅门口写着一块牌子,顾翠娥不认字,田小芬读出了上面的字:“穿制服者谢绝入内”。顾翠娥和田小芬隔着大玻璃窗朝内看,只见衣饰华美的众多舞客兴致勃勃地步入舞厅。随着优美的舞曲奏响,舞客和舞女成双成作对步入舞池,翩翩起舞。舞女都打扮摩登。她们有的穿旗袍,有的穿长裙。旗袍和长裙都色彩艳丽,有的上面还有绣花图案。这些长裙和旗袍无一例外的是侧面都有开口,从脚踝一直到膝盖,有的舞女的裙子开衩最高的超过大腿中部。田小芬长这么大,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的大腿这样不时地亮给别人看,她有些好奇,又有些为她们害羞。顾翠娥看得入神了。

一个穿着笔挺的白色西装的男侍者不时拉开玻璃门,笑容可掬地请那些舞客进去。

这时,附近有一个油头粉面、西装革履而相貌英俊的男人对这两个姑娘说:“两位妹妹进来玩玩,跳跳舞,不要花钱。”“也就是那回事嘛。”田小芬嘀咕了一句,就要拉着顾翠娥的手离开。

那男人边说边走过来,他的两只手,一手拉住一个小姑娘的手腕。

“我不会。”田小芬使劲甩掉陌生男人的手。径自朝前走了几步。顾翠娥原本也想朝前走,但是她的心里一犹豫,就被那个男人握住手,两个人居然一起进了舞厅了。临近门的时候,顾翠娥对远远地站着、吃惊地张着嘴巴看着她的田小芬嘱咐了一句:“小芬,我就进去看这一次。你先回去吧。”

田小芬再一想,这舞厅人人进得去,也出得来,顾翠娥也就是去看个新鲜罢了,就自己先回去了。她要抽空复习功课,自己参加的纱厂女工夜校的学习要结业了。

欧雪娜正在舞池里陪客人舞蹈,那位客人就是一家中型纱厂的老板康蘅卿。上档次的舞厅设有陪舞的舞女,客人的馈赠是舞女的主要收入来源。一曲终了,康蘅卿彬彬有礼地对欧雪娜说:“欧小姐,一起去喝香槟。”舞池的旁侧有一个曲尺形柜台,里面摆着荷兰水、果子露、香槟等各种饮料。

欧雪娜欣然允诺。康蘅卿也知道,舞厅规定,舞客每去买一瓶十几元昂贵的香槟,舞女可得一元二角。如果一场舞罢,舞客不买香槟酒的话,舞女常常要明指暗示。但欧雪娜却连一杯茶也没有点,风尘女子这样做不容易。

喝完香槟,舞曲声又响起了。康蘅卿执着欧雪娜的手,两个人又飘然滑向舞池。这时,康蘅卿将一条藏有钞票的花手娟悄悄塞到欧雪娜手中,欧雪娜报以甜甜的一笑,伴舞更尽心尽力。舞客送钱给舞女,不能让侍役转递,又不能到舞厅外送,于是就采用这个办法。这时,康蘅卿的一只原本托着欧雪娜腰部的手移向她的屁股,欧雪娜也默认地让他抚摸。这时,康蘅卿把他的厚嘴唇移向欧雪娜的耳边,说:“明天一早,我还要到无锡去调棉花,织布用的。下次晚上,我再来舞厅跳舞,跳完以后,我们两个人到宾馆去开房子过夜。”

欧雪娜点点头,轻声说:“好的。”

欧雪娜十五岁时,因家里太穷,便在晚上悄悄地出去伴舞。长到十八岁,成了一个身材苗条、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舞客们人见人爱,很多人都想把手往她那肥嫩的屁股上搭,但是欧雪娜都婉言相劝,请舞客尊重些。她心里存着一个梦,自己在舞场上要结识一个有钱又靠得住的男人,自己以如玉之身跟他结婚,和好百年。看来,要做正妻很困难,但是,自己就是做他的妾,以后结婚后,再生个儿子,那也是此生不虚了。眼下的康蘅卿愿意把她讨回家去,做他的第三个老婆,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欧雪娜想,吃我们这行“卖腰饭”的,步入舞厅犹如跌进火炕,人前强颜欢笑,人后以泪洗面,我们只是上流社会的玩物,还有的舞女从卖腰一直卖到肚脐眼下面三寸,比妓女也好不了多少。一旦生了病,或者人老珠黄,就一钱不值了。所以,有一些舞女趁着年轻貌美走红时,嫁一个富庶的男人,以便终身有靠。欧雪娜陪着康蘅卿又跳了一曲,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分手了。

顾翠娥坐在旁边的座位上看着。顾翠娥自出娘胎以来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被深深地吸引了。她就这样坐着,也曾有个舞客来邀请她,她很害怕,闪开了。那个舞客有些惊讶地摇摇头,另外请一个舞女去跳舞了。

欧雪娜稍坐一会,她注意到了坐在一边的一个陌生的小姑娘。问了她几句话,知道她叫顾翠娥,就教她在一边跳起舞来。

没过几天,顾翠娥就辞了品丰纱厂的工,进了夜巴黎舞厅,做舞女了。顾翠娥打扮得更好看了。她烫个长波浪,手指甲涂得鲜红,随着舞曲响起,她跳起布鲁斯、狐步舞、探戈,有模有样。

顾翠娥发现,舞厅与舞女之间有约定,舞女不得收受客人的现金馈赠,只能接受舞厅出售的舞券。舞女再以收到的舞券到账台上调换现金,通常舞女可以提取舞券面值的四成,另外六成则归舞厅所有。客人对自己钟爱的舞女支付多倍的舞券司空见惯的,舞女都希望舞客的施舍,还是希望能直接给自己钱。

这天晚上,一辆美式吉普车停在“夜巴黎”舞厅门外。吉普车上跳下来三个美国水兵,个个身高马大。一曲舞罢,刚才下场坐在一边的欧雪娜看见一只手背上长着一层黑黪黪长汗毛的手伸到自己面前邀舞,欧雪娜抬起眼睑,见是一个美国水兵,头上还戴着美国水兵帽。他笑开了嘴注视着自己。

欧雪娜按照常例,伸出右手轻轻拉着这个美国水兵的手,站起来,两人一起迈向舞池。小乐队响起来了,萨克管加弱音器的伴音飘荡着撩人心魄的爵士味。水兵凯利个子好高大,欧雪娜发现,其实他并不会跳舞,他穿着的那双如船的大头皮鞋时常踩着欧雪娜的穿着一双红高跟鞋的纤细的脚,然后,他又会表情夸张地说对不起。欧雪娜就温和地陪着他跳下去。舞池里有三十多对人在跳舞。

凯利紧搂着欧雪娜,他的那顶水兵帽的两条印着小金锚的飘带滑稽地摆着,他故意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欧雪娜感到他在故意地逗着自己笑,她也感到滑稽的启齿笑了。这曲跳好以后,他就跟另外两个美国水兵哈克和杰孙一起结了账,走出了夜巴黎舞厅。

夜深了,夜巴黎舞厅里的男客少于女舞伴了。当小乐队演奏过一首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欧雪娜到舞厅的更衣室里换下她的职业服装,然后穿上家常衣服,手里拿着一只小包,她用手背掩着嘴,打一个哈欠,走出了舞厅的门。

忽然,一部军用吉普车挡住了去路。欧雪娜一看,原来就是刚才邀舞的那个美国水兵凯利。他笑着用不熟练的中国话说:“哈罗,小姐,我们一起玩玩吧。”

欧雪娜连忙说:“不,时间已经晚了,我要回家休息去。明天我们在夜巴黎舞厅见面。”

凯利一把拉住欧雪娜的手,说:“先兜风,再送你回家去。”

这时,另外两个美国水兵哈克和杰孙不由分说地从后面使劲一推,就把欧雪娜拥上了那辆吉普车,“啪”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欧雪娜闻到,这三个美国水兵的嘴里都散发出强烈的酒精气味。她才明白,刚才这三个美国水兵离开夜巴黎舞厅后并没有远去,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酒馆在喝酒,他们还注意着舞厅外的动静。这下,自己成了他们的猎物了。

欧雪娜这时喊道:“我要下车,我要回家。”

哈克握着方向盘开车,窗帘早已被他们事先拉上了。另外两个一起动手,凯利把欧雪娜牢牢地按倒在吉普车的后座上,撕扯着欧雪娜的衣裤。

欧雪娜的上衣被撕破了,她的裤子被扯下了。欧雪娜被弄得蜷曲在车后座里,朝上屈膝弯着,又被另一个水兵按着朝两边分开。欧雪娜发现,凯利先脱了衣服,他的背后有纹身,是一只凶猛的老鹰。杰孙的手臂上也有文身,是一簇浪花中的铁锚。美国水兵因为常年战争,所以他们的身上常有文身,图案也不一样,因为在他们作战牺牲之后又无法辨认容貌的时候,他们的家人就可以通过他们身上的文身来清楚地认出谁是自己的亲人。

水兵凯利使劲地捣鼓,欧雪娜疼得流泪。她在喊,拼命地挣扎。这时,凯利嘀咕了一句什么,杰孙就伸出一只手,从凯利的内衣袋里掏出一卷美元纸币,卷成一卷,塞在欧雪娜的嘴里,凯利说:“这些钱都是你的。”

哈克继续开着车,他从他的头部上方的反光镜中看着他的同伴凯利在这个中国舞女的身上撒野。他嘴里说:“我们有半个多月没有上岸了,在船上吃的都是罐头肉,蔬菜和水果都吃不到,每个水手拉出来的屎都硬,船上的抽水马桶也冲不掉,至于憋在我们肚子里的精液肯定也淡不了。”他说着,一个走神,吉普车岔到一边去,哈克又紧急刹车。

杰孙说:“老兄,干脆把车停在这里吧。待我们三个都放过以后再开车吧。”

这时,被轮奸过的欧雪娜感到浑身酸痛,体内火辣辣地疼痛,小腹胀得难受,这两个美国兵的精液的确是硬化了。

驾驶员哈克见汽车后座里拥挤杂乱不堪,他就把车门拉大,把欧雪娜如抱一只宠物狗一般地抱下轿车,平放在空地的路面上。哈克让她仰天朝上,面对自己,又是一股股岩浆在她的肚子里喷射,欧雪娜感到自己的肚子膨胀得快要爆炸了。

这天清晨,俞绛澜坐着一辆黄包车,驶向友叙茶馆,路经热闹地段八仙桥,只听见到处都是“大头”“小头”的叫卖声和两个银圆碰击的叮当响声。金银外币天天涨,一切物价也跟着涨,而法币和人们的实际工资在天天跌。在八仙桥一带,还有好几个地摊在出售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运来的剩余物资,有克林奶粉、军用棉被、各种军装,还有成堆的军用保暖水壶。二战结束了,这些物资今天一空运到上海,第二天全都在黑市上抛售了。

俞绛澜到了友叙茶馆。他下了黄包车,付了车钱,伙计招呼他上了楼,一看,金泽榕、康蘅卿两位已经到了,这“三官菩萨”又碰在一起了。这次,他们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他们都遇见了不顺心又费劲的事情。“三官菩萨”中,根据各自的实力,社会上圈子内外就把他们三个有所分别:“大王”是金泽榕,“二王”是俞绛澜,康蘅卿是“三王”。

彼此点点头,相顾无言,只是埋头喝茶。康蘅卿打破了沉默:“抗战胜利后的一个短时期内,投机分子稍有戒心,物价普遍下降,币值有所上升,老百姓也都感到终于盼到了出头的好日子,我们民族资本家本想也可以放心干一番事业。可好景不长,‘接收大员’和‘重庆客’首先在以两百对一的比率收兑汪记储备券以后,挟其法币优势,大量抢购物资,大发其‘胜利财’,造成被收复地区的物价不断猛烈上涨。”俞绛澜说:“是啊,纺织业进棉花的盘子也大了许多,我们的生意也变得难做了,尤其是收复区的老百姓,有不少人长期珍藏老法币,渴望‘天亮’,一旦胜利来临,老法币的币值,已经接近于零,生活比在沦陷时期毫无改善,他们由失望而愤怒,对法币更是完全失去了信心。这正应了古代词人张养浩《山坡羊》里的词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金泽榕说:“当局也不得不这样做。蒋委员长一心要跟共产党打大仗,扩军备战的支出大量增加。战后中国的税收无几,收支差额绝大部分仰赖于法币的发行,一面又开放外汇,使大官僚得以法币结汇,大量进口美国货,或者实行资金逃避,储存国外。由于进口美国货和以‘美援’名义下的”剩余物资的大量倾销,我们民族资本家也很难从事于正当的再生产,率相走上守牢物资保全实力的途径。市场游资充斥,信用膨胀,金融业居为时代的宠儿,更无人愿意投资于正当的生产了。”

俞绛澜说:“曾几何时,胜利后经济上的一线曙光,完全消失,通货膨胀的恶性循环已经形成不可救药之势。在法币失去信用以后,黄金外币在若干都市也成为通用筹码,如上海现在成为美钞的世界,广东市场一般通用港币。在这种形势下,币制不改,既难以继续维持,而政治、军事、经济的根本条件不变,单改币制又何济于事?”

这时,金泽榕压低嗓音,俞绛澜和康蘅卿的两个脑袋凑上去:“何况眼下中央银行的外汇储备,已经远非胜利前后可比。从宋副院长这几年改变外汇政策以来,外汇头寸已经消耗殆尽了。”

康蘅卿是一个好好先生,在对女人方面也是这样。以前他喜欢夜巴黎舞厅里的舞女欧雪娜,展开了对她的追逐。但是,欧雪娜却有着自己的打算,她是想从良,结束自己的贷腰生涯。他喜欢女人,却有个理论,要对方心甘情愿,自己才觉得真正有味道。他与欧雪娜就是这样,他今天送鲜花,明天送蛋糕,终于,乖乖地让这个心气颇高的漂亮舞女脱光衣服平躺床上向他康老板分开了腿。现在,好好先生康蘅卿的生意难做了,他的那家热水瓶厂终于不敌美国的同类产品,倒闭了。他的中型纱厂看来前景也不妙,他感到压抑。

俞绛澜沉思了一会。他在想,自己的厂在这场经济风潮中将会面对的情况。俞绛澜这时又说:“泽公,听说,中央财政部王部长搞了一个整理财政平衡收支的方案,或许会减轻这些矛盾的。”

金泽榕摇摇头,说:“这个方案纯属纸上空谈,对于庞大的军政费用,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也就是对于新币本身维持币值的主要条件,都未具备。病根既未消除,仅靠政治力量想消除人为的因素,实属舍本逐末,纵可收效于一时,一旦冲缺口,必将一发而不可收。”

往常上海棉纺业的“三官菩萨”聚集一起,总有许多商机可捉,但现在他们却感到生意因眼下的政治、军事形势而难以真正放开手做。俞绛澜已有预感,抗战困难时期所设想的待战后民族实业大显一番身手的宏图现在看来是前路漫漫了。

今天,从茶楼出来,康蘅卿去律师事务所办了一些关于他的热水瓶厂倒闭后的移交和清算手续,在“一品香”酒楼喝了一阵闷酒,特地还点了两道助情的药膳,想去“夜巴黎”舞厅找相好的欧雪娜,好好发泄一番,醉生梦死,以忘掉种种生意场上的烦恼。

灯下,顾翠娥精心照顾着躺在床上的欧雪娜。欧雪娜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顾翠娥问道:“欧姐姐,你难受在哪里?我来帮助你。”

欧雪娜就说:“翠娥,谢谢你。你把我床上的被子掀开一些。”

顾翠娥照办了。欧雪娜又抖索着手,解下裤子。

顾翠娥有些害羞。欧雪娜说:“不要紧的,我们都是女人。”

顾翠娥一看,吓了一跳,她看见欧雪娜的私处又红又肿,有几处表皮已经擦破。顾翠娥想,欧雪娜跟怎样的坏男人做过性事了,会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

顾翠娥手里拿着一根棉花签,细心地往欧雪娜的磨破处擦红药水。

欧雪娜已经明白了顾翠娥的没有说出口的疑问,她对顾翠娥说:“我跟你说了,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别人听。”

当顾翠娥点着头答应以后,欧雪娜说:“这是上次来过我们舞厅的三个美国水兵凯利、杰孙和哈克把我拖上了他们的吉普车以后,三个人轮奸我造成的。”那天晚上,欧雪娜被第三个美国水兵哈克强暴后,就被抛在外面,嘴里还塞着一叠美钞。夜已经很深,正好从舞厅里下班的顾翠娥经过那里,看见了惨相不堪的欧雪娜,把她送回了家。本来,顾翠娥想把欧雪娜送到医院去,但欧雪娜却阻止了她,说:“虽然我现在身上并不缺少看病用的钱,但是,还是送我回到我租住的小屋里去吧。”顾翠娥就照办了。

欧雪娜这样做也有她的道理。她本来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舞女生涯,想从良找个老板,做填房,做小妾都行的。谁知就在她跟明里有“好好先生”之称而实际上年纪一大把还迷倒在石榴裙下的“棉布三王”康蘅卿,在与之打得火热、谈婚论嫁之时,会遭到被三个美国水兵拖上吉普车轮奸的事。不过,对于欧雪娜来说,那场被轮奸的噩梦已经成为过去,她自己今后还得靠自己做下去。所以,绝不能意气用事,她想自己来调养。要是到了医院以后,自己受到严重的强暴伤害的事情至少就被医生们知道了。如果被那些小报记者捕捉到这个新闻,那么,自己的声名马上就会传遍整个上海滩,真正关心同情自己的人能有几个,“棉布三王”康蘅卿肯定会掉头而去。相反,大街小巷都拿她的痛苦和不幸来作谈资。以后,叫她欧雪娜如何在上海滩再立足?

欧雪娜心里很感激老天会安排在她十分困窘的时候,让纯情的顾翠娥发现了她,护送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一到家,欧雪娜就拿了两个银圆和两张美钞送给了顾翠娥。

当顾翠娥听欧雪娜说到这里,毕竟年轻的她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噤。她说:“抗战的时候,中国女人都怕日本鬼子;现在,谁知道整天见了中国人就捻响指、喊哈罗的美国大兵也做出这种事情。怪不得……”

欧雪娜问:“你又遇见或者听见过什么事?”顾翠娥说:

“今天晚上,我在陪舞,在夜巴黎舞厅里遇见了两个上次来过的美国水兵。”

欧雪娜有些奇怪,就问:“两个?哪两个?”

顾翠娥说:“哈克和杰孙。”

欧雪娜说:“那么长得跟熊一样的凯利呢?”

顾翠娥说:“当时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就少了个最活跃的他呢? … …”

跟哈克边跳舞,顾翠娥就问哈克:“今天怎么凯利没有来?”

哈克嘻嘻地笑着说:“凯利他坐了‘上海船’了。”

“坐‘上海船’?”顾翠娥疑惑不解。

哈克说:“醉酒嫖妓的外国水手晚上乘停靠在黄浦江边上的舢板回到自己的停泊在江中央的大船上去的时候,常常会稀里糊涂地失足落水。等到他酒醒梦回,发现自己已经给救到别的船里了。对于好些外国船主来说,这居然也成了招募水手的一个绝招。为这些稀里糊涂失足落水而不请自来的水手,人们还特别创造了一个词儿,叫做‘上海船’。因为这种事情在上海发生最多。”

顾翠娥往欧雪娜的伤处涂好红汞。欧雪娜说:“翠娥,你按按我的肚子。”

顾翠娥轻轻按了按欧雪娜的雪白的小腹,胀鼓鼓的,她说:“欧姐姐,你一定胀得难受吧,要不要去坐马桶?”

欧雪娜点点头。顾翠娥扶她坐马桶。欧雪娜小便以后小腹依然很胀。

顾翠娥又扶她回到了床上。欧雪娜说:“从前,我听得别人说过的这类事情居然在我的身上发生了。别人讲的一种做法我从前当笑话听过,现在,却是要试一试了。”

欧雪娜让顾翠娥取出她放着的一双新布鞋底,放在煤球炉上烘热了,轮换着用烤热的布鞋底轻轻地抚按着欧雪娜的小腹,这样,就把欧雪娜腹中潴积的精液都给渐渐地挤出来。

顾翠娥就这样一下一下地给欧雪娜按压小腹,就见黏稠的精液一点点地流出,用草纸擦干。渐渐地,欧雪娜的腹部柔软了。欧雪娜的精神也好了很多。她说:“我也不要再这样老是睡着,精神会萎靡不振。”她心里想,自己受过的这场大耻辱已经过去,自己还是要保持一种良好的心态来面对人生。

这时,门外有人在敲门,一听那绅士风度的敲门声,欧雪娜就说:“是康老板来了。”

欧雪娜娇滴滴地说:“请等一歇,人家正在换衣裳。”

就这两三分钟时间,欧雪娜对着顾翠娥耳语,要把最近发生过的这件事情瞒住康蘅卿,她又让顾翠娥把红汞马上从桌子上收拾起来。

康蘅卿进屋,欧雪娜起身迎接,她把一只右手慵懒地搭上康蘅卿的右肩膀,说: “康老板,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人家在想你呢。”

康蘅卿捏住欧雪娜的右手,送到自己嘴边轻轻一吻:“娜娜,今天晚上我要好好陪陪你。”

康蘅卿看见旁边的顾翠娥,也就跟她招呼道:“哟,今天顾小姐也在这里。”

这时,顾翠娥就说“:欧姐姐,康老板,我回去了。”

欧雪娜的身体的确不适,但是,今天已经感到商场失意的康蘅卿要想来一个情场得意。他对欧雪娜说:“娜娜,我今天已经喝过春药了。”

欧雪娜说:“好啊。”康蘅卿说“:好啊,那我看看你下面的那个宝贝。”

欧雪娜想,自己今天以又红又肿而且涂满红药水的私处亮在康蘅卿的面前,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要被追问的话,难免露馅,自己精心设计的后半生看来又得重新改写了。

欧雪娜很快地转了转脑筋,以攻为守,她就说“:好吧。屋子里灯光不亮,让我把吊着的灯泡换上一个更加亮的,照着看看你的那杆枪棒。”

康蘅卿说:“好啊。”

欧雪娜搬过一张方凳,穿着裙子的她站上去,她手里拿着从橱里取出来的一个灯泡。其实,这只灯泡虽然大,却是钨丝断的。她让关了灯,拧下了那个灯泡。站在地面的康蘅卿看着穿着裙子的欧雪娜风骚的样子,他手一痒,就顺手伸进欧雪娜的裙子里,仰着头摸她的屁股。

这时,欧雪娜身上感到一痒,格格一笑,手一松,她手里的那只刚摘下的电灯泡啪地掉在地上,碎了。脚一滑,欧雪娜掉下方凳,黑暗中的康蘅卿张开双臂去接她,欧雪娜正好落在在他的怀抱里。而新的灯泡则是钨丝断了的。

康蘅卿说:“娜娜,怪我不好,我心太急了。”

欧雪娜在黑暗中忍着自己难言的伤痛曲意奉承。毕竟康蘅卿是年过半百的老头,而且,他的家里已经有大小老婆伺候。他盘马弯弓,努力了一阵,却上阵了没有多长时间,便软将下来。康蘅卿从欧雪娜的肚子上爬下来,康蘅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娜娜,对不起。最近一段时间我因为生意场的事情,过于操劳,身心交瘁。我以后重整旗鼓,一定让你感到痛快万分。”

欧雪娜嘴里说:“亲爱的,我是你的,我后半生跟着你,随便你。”其实,对于今天的康老板的草草收场,她却暗自高兴,再遇上如狼似虎之徒,自己实在是招架不住了,甚至会丢掉半条命。

毕竟欧雪娜身体不适,她有一个月没有来舞厅。天天过着贷腰生活的顾翠娥感到自己有些孤独。这天,出乎意料的是,忽然,舞客中出现了康蘅卿的身影。见他没有带自己的舞伴来,顾翠娥也就主动地上去招呼他。跳了两曲舞,康蘅卿感到这个姑娘年轻,舞步有弹性,腰肢也特别柔软。康蘅卿大感兴趣,试探了几句,居然顾翠娥也愿意跟他一起出去。顾翠娥跟领班说了句什么,她就去更衣室换了舞衣,然后就走出了舞厅。

康蘅卿在街对面叫了一辆黄包车等着顾翠娥。康蘅卿把顾翠娥带出去,到东亚饭店开了一间房。康蘅卿去调笑面前的姑娘。顾翠娥居然也就让康蘅卿脱去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两只白皙丰满的乳房。康蘅卿眨眨眼,简直不相信自己今天的艳遇是真的。康蘅卿还想进一步动作,却没有那么顺利了。康蘅卿想,不能操之过急,得迂回一番。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金戒指,套在顾翠娥的手指上,就对她说:“顾小姐,你来夜巴黎舞厅的时间并不长,我从前跟你欧姐姐认识的时候,你还没有来到夜巴黎。那时,顾小姐是在哪里高就呢?”

顾翠娥先把手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舔刚戴上的戒指,说:“嗯,味道是甜的,是真的。我是在品丰纱厂细纱车间做挡车工。”

康蘅卿说:“哦,我和你们厂的老板俞绛澜是好朋友,再加上金老板,我们三个是上海棉纺行业的‘三官菩萨’。”顾翠娥说:“我听说过。”康蘅卿又掏出一叠钱,示意这都是她的。康老板不说话了,一只手在顾翠娥的腰间摸索,嘴里说着:“你让我摸摸‘下三路’。”

顾翠娥说:“康老板,我愿意让你弄,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康蘅卿说:“什么事情?”顾翠娥说:“我看到有的舞女姐姐被人侮辱的事,我心里害怕。本来听说的是做舞女卖腰不卖身,现在有些舞客却疯得不得了。现在,我还是想回到纱厂细纱车间去做挡车工。而且,我就是要到你办的大公纱厂去做挡车工。”康蘅卿一听,马上想,虽然说在抗战初期,因为国军和日军借助自己的大公纱厂打过遭遇战,还在一台台纺织机林立的车间进行过肉搏战,厂房机器有损失。战后重建,现在本厂的规模比原先减少了一半,但是,让一个小姑娘来本纱厂做女工,还是容易做到的。只是,自己一向以正人君子、笑面菩萨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今后把一个被自己夺去初夜的姑娘弄在本厂干活,难免会被人看出蛛丝马迹,甚至还会传到自己的大小老婆的耳朵里。只是这时,他看见下身已经脱得光光的顾翠娥横卧床上,两条腿却如麻花般地绞紧腿缝,不愿松开,他心中情欲难忍,就说“:好,好。我让你到我的厂里去做挡车工。”

顾翠娥两腿一松,康蘅卿立即扑上去,“老牛吃嫩草”。毕竟老了,干了一阵子,康蘅卿从顾翠娥的肚子上爬下来,他朝天躺着,扑哧扑哧地喘了好一会。喘定了,康蘅卿一侧身,又舍不得地抱着顾翠娥的光身子。睡在他旁边的顾翠娥说:“康老板,我明天就去你的大公纱厂去做工赚钱。”康蘅卿的语气放慢了,说:“在我的手下干活,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你到我的厂里去新开豆腐店,倒还不如回到你原先工作过的品丰纱厂去,那里你的原先的女工姐妹们多,再说,俞老板的纱厂要比我的厂规模大得多,底子也厚。”听得康蘅卿跟自己耍滑头,顾翠娥气得嘤嘤地哭了,说:“你坏,你坏,刚才讲好到你的厂里去了。以后,你讲话还会有谁相信你呢?”说完,她就从床上坐起来,要穿好衣服走。

康蘅卿生怕这个姑娘以后会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来,连忙拉住她,说: “不哭,不走,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明天就到我的厂里去上班。”顾翠娥瞅了康蘅卿一眼,说:“你变卦怎么办?”

康蘅卿朝天竖起一根食指,说:“我朝天发誓,对顾翠娥小姐作出的保证,一定说到做到,否则,老天在上……”

顾翠娥伸出一只纤手,捂住了康蘅卿的嘴巴,娇声说:“做到就行,人家又没有叫你发毒誓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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