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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花地册子》 第三章 师友之间(5)

插花地册子(增订版) 作者:止庵


他对古人某些诗作的解释,虽然不关乎理论问题,但也别有精义,例如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四日来信中所说:“《无题》二首(按指李义山之‘昨夜星辰昨夜风’和‘相见时难别亦难’)是艳体。第一首内容是作者回忆昨夜与所恋之人同席饮酒,追思爱慕的情况,诗意的首尾句子是连贯的,现把其中字句简略注释如下:‘画楼’指恋者所居的地方,第三、四句是说彼此的心是心心相印的;‘灵犀’字义,据说犀牛是一种灵兽,它头上长的角有一条白纹,由角端通向心脑,很灵敏,故称‘灵犀’;第五、六句诗的‘分曹’二字是指射覆的双方,‘送钩’‘射覆’都是古人饮酒时行的一种‘酒令’游戏,犹之今人席上饮酒使用‘划拳’‘猜子’的情况差不多,也是一种酒令,不过今与古形式不同而已;末二句,古时候宫廷在天明前须击鼓撞钟,官署则须击鼓,以表示将要上朝或入官署的信号,故有‘嗟余听鼓应官去’之句,‘兰台’即御史台,这里泛指高级官署之称,义山一生过着幕僚生活,而其工作又屡迁不定,如飞蓬之转动,故曰‘类转蓬’也,整个诗是表示对所恋者的一种爱慕心意。第二首的诗意比较明显,其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二句,属对最好,意最贴切,‘丝’与‘思’有双关意,用在这里更觉得有情味;末二句‘蓬莱’是仙子所居的地方,把所恋之人比得很高;‘青鸟”乃西王母的传信使者,这里嘱托青鸟:你去为我殷勤探看我想念的人吧。这首诗从表面看是前一首的继续,但我以为这首诗作者或另有所寄托,也许是对从前对他有过帮助的人的一种想念吧。”只有如此细心地阅读,诗的意味才能把握得住。凡此种种,对我都是颇为有益的教诲。

来信中往往附有诗作,前后约计百首。廖氏自署双景楼(当系从“若影”化出),可惜未能有一部《双景楼诗钞》行世。我倒是曾多次建议编辑,但均为他所谢绝,回信说所作未斟稳妥,尚须修改,所录诗作亦多注明“若影草”或“若影未定草”,而且确实不断地订正,或易数字,或易一句,是以此事终不果行。关于他的诗风,我每每想加以论议,但是苦于见闻不广,感受不深,未能下笔。此番重读他的来信,一九八○年八月四日有言:“吾以为作诗一要有骨,二要能放,三要有神,有骨则有力,能放则豪情自生,有神则描绘自活,有此三者,庶几可以言诗。当然诗之内容亦极其重要,未可偏废。我虽然能写一点小诗,然自衡量,惜均未达此要求,可见作诗亦非易事。”若论他的诗风,正在这“有骨”、“能放”和“有神”上。以《江上逢渔者》三首最能代表他的风格:“翠盖喧迎极浦风,芙蓉遍艳夕阳红。矶畔生涯君莫问,朝朝出没浪涛中。”“长街卖却好鳞虾,购得盐薪越岁华。放钓回篙船满月,芦花深处便为家。”“老去沙边一叶舟,笠蓑作伴度春秋。霜天纵钓西江月,不畏寒凝爱自由。”他也曾多次写诗赠我,这里抄录一首《答进文弟问难以诗赠之》以为纪念:“学海无涯知有涯,事遇百遍达真知。唯君割席遗风在,自是青云韵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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