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你认为摇滚乐的未来是什么?
约翰:不管是什么玩意儿,就是我们做出来的东西。我是说,如果我们要把摇滚乐搞成狗屎的精英主义,我们就会把它搞成狗屎摇滚精英主义。如果我们要的是货真价实的摇滚乐,那就看我们怎么去创造,不要再被革命形象还有长发迷惑了,我们总得超越那个层次,那也是我们剪掉头发的原因150。我们爽快地坦白一些吧,看看到底谁是谁、谁做了哪些事情。看看谁是真的在做音乐、谁又在胡搞一堆狗屎东西。摇滚乐将会是我们做出来的这些东西,无论是什么。
扬:为什么你认为它对大家有这么重要的意义?
约翰:摇滚乐吗?因为它够原始,而且完全不用废话——最棒的玩意儿。而且它会“穿透”你。它就是节奏。在丛林里,他们就有这样的节奏,传遍全世界。它就是那么简单。你弄出这个节奏,所有的人都会跟着动起来。我在Malcolm X151、Eldridge Cleaver152还是谁的书上读到,他说黑人通过摇滚乐让中产阶级的白人回归到他们的身体,把他们的心灵和身体都投了进去,事情就像那样。它打通了一切。对我来说它就是打通了,在我15岁的时候,它是唯一能够穿透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能够抓住我的东西。摇滚乐是真实的,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而且关于摇滚乐的事,我指的是好的摇滚乐,不管好的定义是什么等等,哈哈,所有那堆狗屎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而且这种真实(realism)会穿透一切抓住你,真实的不只是你自己而已。你会从那里面辨认出某些纯真(true)的东西,就像所有真正的艺术一样,无论艺术的定义是什么,各位读者。这样可以吗?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它是真实的,它通常也很简单;如果它很简单,它就是真实的。说起来就是这样。
洋子:嗯。
约翰:摇滚乐也抓住了你(对洋子说),不是吗?
洋子:是……
约翰:终于。
洋子:古典音乐基本上是4/4拍,后来也走向4/3拍的华尔兹,更多节奏之类的。但它走的离心跳越来越远,心跳是4/4拍,而它呢——(比手势示范)你知道吗?然后它们开始“1-2-3”,像那样,然后……
约翰:越来越变态。
洋子:……节奏的装饰性愈来愈强,而且你知道像勋伯格(Schoenberg)153、韦伯恩(Webern)154,他们的节奏都像是——(比手势示范)你知道,像那样的东西。非常复杂而且很有趣,而我们的心智就像那样,但它们失去了心跳的声音。我一开始去看Beatles录音的时候,心里想:“喔,是这样的啊。”所以我问约翰:“嗯,你们为什么总是用那种节奏呢?都是一样的节奏,为什么你们不用更复杂一点的东西?”
约翰:当时我正在做Bulldog155。
洋子:然后他说了:“喔,她说我们一直在用同样的节奏。”
约翰:非常尴尬。
洋子:然后我突然间了解到,那就是……
扬:是你觉得尴尬,还是洋子?
约翰:是我,因为如果有人在我面前说些有深度的话,我会说 :“噢,或许吧……”
洋子:他是个很害羞的家伙……
约翰:我是很害羞,如果有人攻击我,我会退缩。
洋子:嗯。
约翰:一直到我有了那个……
洋子:我同样有这种知识分子的臭架子(snobbery)……
约翰:她是个知识分子,最优秀的知识分子。你看,当我在骂“那些去他妈的知识分子”时,我确实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用脑袋里那种数学公式般的思考模式去感受事物,他们会说:“这个是那个的结果,而它也造成了这个。”因为这种运算方式在他们小时候就养成了。
洋子:要解释这些,最好的例证就是,我如果没看到乐谱就不会弹钢琴。
约翰:神经错乱!
洋子:我必须先看到才行——所以就是那样。
约翰:那就是精英主义(intellectualism)。
洋子:(笑)
约翰:那就叫音乐修养(musicianship),一整个流派的音乐狗屎——除非能读懂那张纸,不然你别想做音乐,而那张纸跟音乐根本不相干。
扬:现在你30岁,感受到的摇滚乐,跟你15岁的时候还是一样吗?
约翰:这个嘛,它永远不会再那么新鲜了,对我而言,它不可能再有像以前一样的冲击效果,不过Tutti Frutti跟Long Tall Sally(63)还是相当前卫。几天前我在格林威治村遇到洋子在前卫圈的老朋友,他正在谈论“单一音符”(one note),还说“迪伦难道不是只唱一个音吗?”——好像他才刚发现这件事似的。我觉得那应该就是你的极限了。我可以用知识分子的方式跟你好好地玩游戏,来(提出)证明为什么某些音乐一直都很重要,不管过去或未来。就像蓝调相对于爵士乐——与白人中产阶级有教养的爵士乐相比,蓝调比较好。
扬:因为它比较简单吗?
约翰:因为它是“真实”的。它既不被扭曲,也不是被凭空想像出来的——它不是一种概念。它就像把椅子——但这把椅子并不是被设计出来的,不是被设计成一把更好的椅子、一把更大的椅子或者设计成钉上皮革的椅子。它就是第一把椅子,它是拿来坐的,不是摆着好看,或者拿来欣赏的。你就“坐在”那个音乐上。
150 列侬和洋子在1970年1月造访丹麦时,双双把满头长发剪短。
151 本名Malcolm Little,美国黑人运动领袖,早年在狱中皈依伊斯兰教,并改姓为“X”,放弃奴隶主起的父姓。他鼓动黑人反抗白人统治,主张黑人建国,摒弃白人的基督教信仰。1964年前往麦加朝圣后,他调整种族对立的主张,在黑人运动阵营引起争议,1965年死于暗杀。他的一生被黑人导演斯派克·李(Spike Lee)拍成电影《黑潮》(Malcolm X)。
152 美国黑人运动组织黑豹党(Black Panther Party)创办人之一,也是黑豹党的发言人,20世纪60年代末期激进黑人权利运动的大将。1968年与奥克兰警方交火时受伤,被捕后弃保潜逃国外,1975年返美,远离激进政治运动,重新皈依基督教,甚至以共和党员身份竞选参议员,但未当选。晚年毒瘾缠身,1998年死于心脏病。
153 Schoenberg,奥地利作曲家,20世纪初将音乐从浪漫主义转换至表现主义的重要人物。他作曲不追求唯美或写实,而是企图表现作曲家心中的意念,此类作品非常抽象、前卫,“十二音体系”是他创立的全新的创作方法。
154 Webern,奥地利作曲家,勋伯格的学生,对作品的处理既严格又对称,并将音乐的装饰性缩减到极致,仅仅留下骨架。
155 Hey Bulldog是列侬与麦卡特尼在录音室临时起意创作、录制的歌曲,当时也是洋子第一次到录音室看Beatles录音。这首歌收录在Yellow Submarine专辑。
(63) Little Richard在1956年的第六名单曲156。
156 Beatles曾经在l964年翻唱Long Tall Sally。
★ 本文摘自《列侬回忆》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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