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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5日 马夫溪 曲尺盘 宝子滩 (2)

长江边的古镇 作者:王以培


刚刚经过的地方叫红船沱,曾有一条船形的岩石是赤红的;可我们经过时,“红船”已沉入江底。红船沱之后才是曲尺盘,从红船沱就可以远远看见郭兴美红红的上衣。过了曲尺盘就到了下沱子,我不得不在下沱子下船,因为我不能真的叫她“没得名字”。何况下沱子山势巍峨,又有红树、白墙和青灰的屋顶悬在山间。红树生出暗红的火焰,曲折向上;山间小屋,住着郭兴美的亲戚。和我们一起下船的,还有一位白胡子老头和一个青年。郭兴美突然下船,等我提着箱子,背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红衣服已出现在高坡上。我不得不高喊:“等一下!”好在她终于停了一停,但不是为我停下的,她停下来是为了向一位老人问路。那位老人给她指路,又给我带路,并不由分说,扛起我的箱子,在山坡上行走,健步如飞。我暗自惭愧,因为提着这个箱子,我的确走不了这样的山路;除了因为山势陡峭,还因为坡上酥松的红土,一踩上去就有一些碎土滑落。上天保佑,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阳光一照,灰绿的江水泛起白雾,酥松的红土也变得坚硬,何况红旗仍在前方飘舞。

登上高山,来到一幢房屋门前,大狼狗狂叫了两声,就被主人踢了回去。这里是曲尺乡锁龙村七组刘青根的家。我站在平台上看风景:透过细密的树枝,可以看见停在岩石下的两条木船,一条白色,一条蓝色,绿水静息,送我们来的船也已经走远了。低处有两间土屋,一间瓦房;一个老太太正怀抱着婴儿坐着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只公鸡和两个孩子在旁边跑来跑去……正看得出神,再一抬头,人都不见了:郭兴美不见了倒在其次,帮我扛箱子的老汉也不见了踪影,他把箱子放在门前就上了山,我上哪里去说声谢谢呢?

我于是把箱子存在刘青根家,自己上山去找;山路崎岖,好在山上不过几座房子,多走点路,谁都可以找到。走了约半小时,翻过两道山梁,我又看见了红旗,高高飘扬在山顶——郭兴美坐在两位老人和一个青年中间,晒着太阳,嗑着瓜子,好像一直就住在这里。我走过去。她说:“坐么。”我就坐了下来。她递过来红橘、瓜子和花生。我一高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了十遍,她还是说“我没得名字”。我只好换个话题。我问旁边的一对老夫妻,在这里住多久了?老太太回答:“几十年了。”我又问下沱子为什么叫下沱子?老人不说话,因为耳背,老太太和青年人都说:“晓不得。我们找不到这些。”我又问郭兴美,她笑着说:“我哪里晓得呢?”她笑起来,眯着两只弯弯的月亮似的眼睛。

我转向老人,开始询问下沱子和他们一家的历史,问着问着,一时间我甚至忘记了身边的郭兴美。老太太说:“我们老家在错开峡溪沟的老屋地,几辈人都是种田。那里蛮孤单,人又穷,还有强盗棒老二,生活不好,解放前就搬到巫山的五关衙门,靠我婆婆给人洗衣服求衣食,后来日本飞机在巫山到处轰炸,炸死了好多人,再不敢住了,又搬回来了,搬到织布沱的丫河地种田,给地主交好多租子,就在那里结婚(1945年),生了大儿子张兴永。”二儿子就坐在旁边,名叫张兴玉。老人名叫张发政,今年78岁,老太太名叫李德英,今年76岁。我毕恭毕敬地请他们三位在我的日记本上签了名,而第四个就轮到那个穿红衣服的,她认认真真地写下“郭兴美,曲尺村6组”。就这样,历尽千辛万苦,我总算得到了这个珍贵的姓名。但此时我更关注的却是老张家的命运,于是我继续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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