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国语研究和推广,是父亲日后投身音乐事业一个颇为难得的机会。为达到“语言统一、言文一致”,父亲苦研语言学、音韵学、发音学等,打下了厚实的中国语言学的基础,也获得了很多与当时进步知识分子接触、学习提高的机会,同时进一步受到了以科学、民主为主旨的新文化运动的影响。父亲在《干部自传》里写道:“‘五四’运动前后三年间,我在北大、孔德二校,受了蔡元培先生的启导,和钱玄同先生经常在一起问难答疑,思想上获得相当的进步。”
此时的父亲并未料到日后以音乐为终身职业,但对音乐的喜爱,却日趋深沉。他在《我和明月社》里这样说:“……晚上经常和我大哥黎锦熙观摩京剧。我们听京剧如同上课,我一早抄好戏码,从《戏考》上查出‘戏文’(剧本),作为‘讲义’(课本),打头一出听到末一出,为的是了解、体会京剧的内容和形式以及演员的风格、韵味等等。如遇风雨之夕,便召唤巷中喊叫开放话匣子(即留声机)的进来,先听京剧与曲艺的名角唱片。这两年的音乐生活,就这样集中于‘皮黄’,旁及鼓书。”父亲与梅兰芳、程砚秋、言菊朋等许多京剧名角称兄道弟,虚心向他们学习,与其中很多人保持了一生的友谊。京剧也称“皮黄”,是在徽调和汉戏的基础上吸收了昆曲、秦腔等一些戏曲剧种的优点和特长逐渐演变而形成的。它耐人寻味,韵味醇厚。其舞台艺术在文学、表演、音乐、唱腔、锣鼓、化妆、脸谱等各个方面有一套互相制约、相得益彰的格律化和规范化的程式。其虚实结合的表现手法,超脱了舞台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达到了“以形传神,形神兼备”的艺术境界。
父亲还喜欢到天桥和城南游艺园收集民谣小调。那时的天桥是北京第一等的热闹场所。“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学者齐如山在《天桥一览序》中所述:“天桥者,因北平下级民众会合憩息之所也。入其中,而北平之社会风俗,一斑可见。”当代著名艺术家新凤霞、侯宝林等都曾在天桥卖艺。都梁先生的小说《狼烟北平》曾对天桥八怪中的大兵黄、大金牙、蹭油的等作过形象的描述。父亲在北京的时候,天桥也有八大怪:训练蛤蟆教书的老头、老云里飞、花狗熊、耍金钟的、傻王、赵瘸子、志真和尚、程傻子。其中花狗熊因扮相似狗熊而得名,与妻子在天桥表演民间小戏,父亲曾多次听过他们唱戏,还请他们夫妻俩喝过酒。那时的天桥曲艺场子很多,书茶馆有福海居、五斗居、同合轩、同乐轩、海顺轩、西华轩、雅园、六合茶楼、长美轩、劈柴陈等,坤书馆有合意轩、楼外楼、天外天、藕香榭、德意轩、水心花亭、春园、德昌茶社、二友轩、环翠轩、绿香园等,杂耍园子有爽心园、春华园、天华园等。表现的艺术形式有相声、竹板书、西河大鼓、滑稽大鼓、山东大鼓、河南坠子、梅花大鼓、评书等。
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城南游艺园了。辛亥革命后不久,以先农坛的一部分改为城南公园,其后又以外坛北面分建先农市场和城南游艺园。城南游艺园是北京文化生活和戏剧演出的一个大型文娱场所,它开张之日,轰动一时,京中士女,倾城来游。游艺场里设京剧场和文明戏场、电影场、杂耍(曲艺杂技)场等。许多京剧名角如余叔岩、梅兰芳、杨小楼等都曾在此演出。所谓文明戏,是一种在京剧基础上改革的新戏,以说白为主,也用锣鼓、胡琴等伴唱,间杂流行歌曲,既不同于京剧,也不是后来的话剧,通俗易懂,颇受一般市民的欢迎。可惜好景不长,瞬即消失。电影场演的都是黑白的无声片,如卓别林的笑片。曲艺有京韵大鼓、相声等,其中有叫刘宝全者,唱大鼓书,声清韵雅,余音绕梁,当时号称歌王,其《长坂坡》、《战长沙》、《闹江州》、《大西厢》诸段子,脍炙人口,聆者叹绝,常有自天津赶来听曲,又在当天匆匆归去者。父亲流连于这些所谓的“下级民众会合憩息之所”,和这些“下九流”们交朋友,欣赏他们的艺术、记录其曲谱,如饥似渴地从民间的音乐中汲取养分,这既有助于他对中国语言学的研究,又有利于民间传统音乐素材的积累,对他以后的音乐创作,特别是儿童歌舞剧的创作,具有很重要的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