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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钱玄同与鲁迅都是章太炎的弟子不假。章太炎仅及门弟子就多达百人,而最得意的弟子,其实只有五人,即当时人戏称的“章门五王”——天王黄季刚、东王汪东、西王朱希祖、南王钱玄同、北王吴承仕。五位最大弟子,各继承一端,自成系流,各成学派,其中与章太炎关系最为亲近者,当属钱玄同、朱希祖和吴承仕。周氏兄弟仅是从师求学而已。从鲁迅写的《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和《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中,我们能看到鲁迅对章太炎颇为尊重,更多表现的是他们师生间思想上的亲密。
读《钱玄同日记》,我们会发现,其间保存着章太炎东京讲学及1932年北上讲学的完整记载,而章太炎写给钱玄同的五十九封信函,让我们看到章太炎与钱玄同师生间求学若渴、诲人不倦的治学精神和身后的师生之谊。
从时间上看,一般都误以为钱玄同与鲁迅兄弟等八人是1908年在《民报》社从师章太炎的。其实,早在钱玄同就读大成中学时,就听章太炎讲《说文解字》了,并记了十六册笔记。1906年10月,章太炎复信钱玄同,有“得书知君为好学研精之士”,“期欲握手”之语可证。从这年起,师生关系一直维持到1936年章太炎逝世,凡三十年整。
章太炎(1868—1936)名炳麟,字枚叔,浙江余杭人。自幼痛愤满人统治中华,好读书,受顾炎武等人爱国思想影响,在西湖边的“诂经精舍”师从俞樾,对经学、小学、诸子、佛学悉精心攻读,不应科举。其在学术上代表国粹主义文学论,从“爱国保种”和“国民主义”出发,主张“文学复古”,恢复汉文学的传统和地位。
章太炎从追随康有为、梁启超,到与维新派决裂,与保皇派斗争而成为革命者,对当时一代人转向革命,特别是对他的百名弟子投身革命,产生过重大影响。但他的革命思想中虽有民主主义成分,占主导的还是排满反清的汉民族主义。这种“光复中华”的思想,影响了他的文化和文学思想。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章太炎逃往台湾,任台湾最大的报纸《台湾日月新报》的记者,主要担任中文版的撰述。期间,与同人李书私交甚深,常秉烛夜谈。一日,谈到少时读书的情境,章太炎告诉二十岁才延师启蒙的李书,自己六七岁已开始拜师求学,至二十岁已精通经学与小学了。李书惊讶:“那么早就读书,能记住吗?”章太炎笑曰:“十之八九尚能背诵。”李书便以自己所学经书相问。只听章太炎如流水般一一背诵,并能指出所背在哪部书第几页。李书这才明白,这位刚到报社的章炳麟为什么文章文华高超,议论有魏晋之风,对其更加敬重。当然,章太炎的文章“雅而不核”,“廉而不节”,有时显得过雅,用典生僻,一般读者颇费思量,于是反映到报馆。主笔委婉问章太炎:“先生所撰论说,是解而自读呢,还是要让读者共读而俱解呢?”章太炎看一眼主笔,未作答,而铺纸提笔,写道:“世人之知不知,解不解,我管不着。吾只患吾文之善,苟文善,会尚有人知之者。请勿问!”
次年,章太炎从台湾至日本观光,特地拜访梁启超,对其曰:“在从台湾来日本的船上,偶作一上联:‘今古三更生,中垒、北江、南海’,久而未对出下联。”
“今古三更生”:说的一个是汉朝刘向,本名更生,官中垒校尉;一个是清代洪亮吉,著有《北江全集》,称北江先生,因上书得罪嘉庆帝,充军新疆,获释后自号更生居士;一个是康有为,戊戌政变,友人相助幸免于难,改名更生。
当时在梁启超处做客的有六七位鸿儒,都沉思良久,无人能对出下联。直至二十五年后的1924年,曾在梁启超处做客的符鼎升在北京任教时,因钱玄同偶尔提到老师这个上联,符鼎升费了些思索,才对出下联:“世间一长物,孔兄、墨哥、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