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周氏兄弟也披挂上阵,撰文批评章太炎。一贯温文尔雅的周作人,一反常态,先是在《思想界的倾向》一文中,批评了章太炎在上海的讲学,说讲学是好事呀,但他讲学对整理国故并没什么帮助,“只落得培养多少复古的种子,未免是很可惜的”。不久,周作人又仿效当年章太炎对老师俞樾所为,也发表《谢本师》称:“我相信我的师不当这样,这样的也就不是我的师。先生昔日曾作《谢本师》一文,对于俞曲园(俞樾)表示脱离,不意我现今亦不得不谢先生,殆非始料所及。”
鲁迅则批评章太炎:“原是拉车前进的好身手”,“这回还是请他拉,拉还是拉,然而是拉车屁股向后,这里只好用古文,‘呜呼哀哉,尚飨’了。”用语甚是尖酸刻薄。
作为章太炎的得意弟子,吴承仕对其师与钱玄同、周氏兄弟的态度截然不同。从拜师起,终其一生,他都对章太炎尊重崇敬,为章门弟子中尊师的楷模,师生的情意也最为深厚,前文已讲过,章太炎与弟子书信,写给钱玄同五十九封,而给吴承仕则多达八十九封,为章门百人弟子中最多。
从《章太炎书信集》看,章太炎与吴承仕的交往很早,可追溯到清末,吴承仕为清廷大理院主事时,他曾两次致章太炎书信,请教典章制度等学术问题。须知,那时的章太炎可是清廷宁拿沪宁铁路主权,换取其脑袋的钦犯。吴承仕的眼光和勇气令人钦佩。吴承仕正式拜章太炎为师,已是辛亥革命之后了。那时吴承仕为民国政府司法部佥事,章太炎因反对袁世凯被软禁于东四钱粮胡同,章太炎绝食七天抗争,并写下“我死之后,华夏文化亡矣”的遗言。钱玄同、吴承仕携酒食去探望。吴承仕劝章太炎曰:“刘表要杀祢衡,自己不愿戴杀士之名,故假黄祖之手。如今袁世凯比刘表高明,他不必劳驾什么黄祖,而让先生自己杀自己。”章太炎闻后,即停止绝食。吴承仕以司法官身份,经常到章太炎幽禁处探望并送衣奉饭。在长达三年的囚禁中,也是他们师生教与学、相互切磋学问的日子。每次探讨学问,吴承仕回去都认真梳理,整理成文。章太炎出狱后,《蓟汉微言》也紧跟着问世。
章太炎不畏权势,敢于伸张正义,一生多蹇。先遭清政府通缉,后又被窃国大盗袁世凯幽禁三年。1927年后,他因批评蒋介石摧残救国运动等罪行,再遭当局两次通缉,不得已隐居三年。吴承仕不畏迫害,坚定站在老师一边,经常与章太炎通信,还在自己创办的《盍旦》杂志上,发表自己撰写的《特别再提出章太炎的救国路线》,文中说:“他的民族意识,是最敏感最坚固最彻底的,同时他那不屈不挠的节操,经过坐牢三年,软禁一年,绝食七日种种艰苦,到现在仍保持不变。”文章还举章太炎曾致电当局,“学生请愿,事出公诚,纵有加入共产党者,但问今之主张如何,何论其平素?……对此务宜坦怀”,来证明章太炎“救亡主张和对当局的态度,是一贯的而非枝节的,是必要的而非偶发的”。
此文的发表,消除了人们对章太炎冠以“复古”的偏见,为章太炎正名。这其间也是对章门弟子中钱玄同、周氏兄弟等人对章太炎误解的一种反驳吧。
前文曾提到,1932年章太炎北上北平讲学之事,据当年中国大学学生王西彦回忆,是“1931年,吴承仕先生邀请太炎先生来讲学”的。“老先生端坐讲台,弟子检斋(即吴承仕)、玄同、逖先、幼渔、兼士等垂手分立左右,太炎先生口操浙语,口若悬河讲述,玄同先生以国语翻译,检斋先生帮助板书”。至此,为章太炎板书者,或曰半农、或曰玄同,此又曰吴承仕,足见史料的混乱。但章门弟子,尊师如事亲,在后来成为作家的王西彦的文中有清楚记叙,对章太炎,“我们青年眼中的权威名教授,却始终毕恭毕敬,站着不敢有怠。足见当时师之尊弟之敬的程度,至今传为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