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济南,忽而燥热,忽而凉爽,让人心烦。袁保庆经不住牛氏再三嘀咕,带着全家人去泰山游玩一番,散散心。
车向泰安城驶去,一路上满是迷人的秋色,阵阵山风吹来悠扬的樵歌。泰山巍峨的身影、雄伟的气势,让袁世凯感到新奇。在他的记忆中,家乡的北边那条土岭就算不凡了,四周都是平平的,只有在暴风雨天,才让人感到有味儿。像这泰山,神山之名实在不虚传,怪不得爹常说,历代的皇帝有了好年景,都要告泰山之神——封禅。他们是如何祭泰山的呢?该是把人头砍下来祭吧,用猪羊祭太轻贱……
“孩子,这些天跟先生读书,有哪些想法啊?”袁保庆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索。
“读书太累,如困在笼子里一般,让人感觉到憋气。”他露出满腹委屈的样子答道。
“不要读死书,要学会读活书,书读活了,才有用处。”
“知道。先生就是读死书的人。大爷能给我再换个老师吗?”
“这是孔家的后代,不但通晓经书,而且也算是明白事理之人。缘何轻易换呢?”
“先生老是挤着眼读,那字儿,日子一长,不就被他的眼睛挤扁了吗?”
“你前些日子,和先生讲什么圣人和响马啦?还讲什么河南朝廷多?”
“是。山东人太粗。人讲粗鲁,粗鲁,真是鲁人太粗。”
“粗而不俗呀!孩子,自古道,山西出将,山东出相。这里的人豪爽仗义,能出两个圣人,不简单呀!”
“先生姓了孔,就一定是圣人吗?他的学问都是背出来的,不见得就比别人好。他还念错过许多字呢。这样的先生,不知道将书当书看。粗鲁若是粗俗,他真是有名无实,鲁者俗也,是大俗,大糟糠,无用之至!”
“孩子,啥叫将书当书看?”
“书是人写的。仓颉造字时,和俺在老家玩泥巴一样,都是用手捏的,想咋捏就咋捏。何苦要把它当成药丸,自己苦自己呢?”
“嗯。有道理,接着讲。”
“大爷给我请先生,要找姓孔的,不过是要一个姓孔的圣人之后做老师,说起来好有面子?”
“孔子是个了不起的人啊!他年轻的时候,就有很大的抱负,有经天纬地的雄心。受了那么多的苦,他不后悔。三千弟子,七十二贤,连朝廷都尊敬,岂止是面子的事?”
窗外,风在呜呜地响。
许久,车上的人都不再言语,风越来越凉了。牛氏用眼打量着父子二人,不知道他们在作何想。她听见袁世凯嘴里嘟囔着:“特矣,大矣,壮矣,美兮……”
袁保庆微微点了点头。
“大爷。”袁世凯望着袁保庆压低了声说,“咱们来这里,也是来封禅的吗?”
“这孩子,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袁保庆把他搂在怀里,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孩子呀,封禅是帝王家的事。从前人说泰山之神为太昊氏,称青帝,是春神,也是太阳神,尤受天下人尊敬。泰山之地,春风和阳光之气先得,所以出了一个孔子,又出了一个孟子。人,只有把目光望着天空,才能长得高啊!”
“是啊,山东人面粗心秀。”袁世凯说。
袁保庆“嗯”了一声,朝窗外看去,泰山就在眼前。他再抚了抚袁世凯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孩子,往后要多当着先生的面讲圣人的好,不要说响马,更不能讲中原出朝廷——那是犯忌,要杀头的啊!”
袁世凯颇懂事地点了点头,轻轻依偎向袁保庆,佯闭上眼睛。
袁保庆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他端详着这孩子的脸,眉宇间、嘴角上都分明显现出一股谁也不能驯服的英气。姓孔的先生到底是年纪大了,再教下去,说不定会误了孩子的。等春节一过,一定要想法找一个懂新学的人来教。朝廷正向海外派学生,将来,也让这孩子出去看看,多见些世面。大海之底才生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