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虎边跑边对袁世凯说：“这娘儿们是碧波楼的三等玩意儿。有一次我喝多了，没有带银子，竟是这玩意儿来陪我。她狗眼看人低，欺负我，数叨我没钱，是个穷鬼。她娘的，这狗东西，让我恶心得吐了。今儿个看见她，只是逗逗她！这等货色，看她那熊脸，就是一个贫贱相，贱得很呢。”

回到家里，袁保庆已经听到他们在街上的事情。因为马虎第一天到家来，他当着两人的面，没法儿发火，只是告诫他们明日要好好读书。

袁保庆给他们请来的塾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绍兴人，姓周。袁世凯和马虎行礼之后，恭恭敬敬地坐下。他们相互交换了眼色，都装出一副虔诚、温顺的神情，规规矩矩地用心听先生训话。周先生问了他们以往所读的书，便开始上课。

已经读罢了孔孟，该读《左传》《国语》《战国策》了。周先生边讲边提问他们，甚是严厉。

袁世凯望着先生的鼻子，心里暗自发笑，怎么红红的，像个洋葱头似的，里面包的该都是淤血吧。再看，却像生猪蛋吊在脸上。

先生正将《曹刿论战》讲得有声有色，论及“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句，让他们两人分别作答，一边拿眼角打量他们的神态。

马虎说：“先生，曹刿想借此机会得官，也想做一个吃肉食的人。他不是看不起人家，而是说他比人家强得多，要吃更好的肉。”

袁世凯本没有在意，顺着马虎的话说：“本来无所谓吃肉食、吃素食。吃肉食的人力量大，常要杀人做狠，人怕他，却要羡慕他；吃素食的人，心里软，吃不到肉食，又说吃肉的人不如自己，模样上要秽得多。做人，应该吃肉食，也应该吃素食。饺子好吃，就因为里边是肉馅儿，外边是素皮儿。人要有菩萨的心肠、面孔；也要有屠夫的好手段，用好刀子。”

周先生越听越高兴，情不自禁地拍案，说道：“嗯，好啊！我有两个学生，都如此会读书，有幸，有福。你们以后就要这样勤思。曾子曰，吾一日三省吾身。不要光背而不思想，滔滔流水才生精灵啊！”

袁世凯和马虎对视着笑了。他们开始喜欢这位先生，平日有空儿到街上去时，总忘不了给他买上一瓶好酒和上等的点心。

周先生得了酒和点心，对他们更和蔼了。

这天，周先生他们三人在屋外小坐。马虎问周先生：“先生，您学问这样好，为何不去中进士呢？若中了进士，说不定如今已是侍郎、尚书。”

周先生微微点头笑了，说：“进取功名，是俗人家心肠。人终日将精神都融于书本之中，虽能高中，又有何用？此不过欺世盗名，夺得一个光宗耀祖的牌儿罢了。我读书，不讲有用或无用。若凡事都以有用去衡量，便违背了圣人的原意。”

袁世凯说：“照先生这样讲，功名不是骗人的手段了吗？”

周先生若有所思，拉着他们说道：“是。这完全是一个骗局。世间的道理，哪里是圣贤的几句话就能一言以蔽之的？朝廷用功名来骗天下的人，只不过是变着法儿让人用文字锁住了心肠，束缚住了自己的头脑手脚。得到重用的有真才实学的文士太少了。文士则以此猎取功名，跻身于仕途，求得封妻荫子，实在猥琐得很。相互之间，他们都是在骗。不过，若能高中功名，还是可以的。要想明白，才能活得好。只是，你们不要把功名看做唯一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