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黎明时分,钱先生终于无声无息地走了。受袁保庆的嘱托,袁世凯送钱先生的灵柩到了苏州,拜望了他的家人,在那里停了数日才回南京。临回来时,他才知道钱先生本姓曲,曾经跟随太平天国的忠王南征北战,后来隐姓埋名,成了乡间默默无闻的私塾先生。此刻,他才明白钱先生平日讲课,为何总是那样讲不完的金戈铁马!
钱先生,我还能遇到您这样的先生吗?
袁世凯不觉眼角挂满了泪痕,他抬头问苍天,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寻思了半天,他不知不觉地来到秦淮河畔夫子庙附近。
九曲连环的秦淮河,日日夜夜流淌着不尽的传说。
这里曾是他情牵梦绕的地方。
刚来南京城时,他时常在这里闲逛。有一天下午,正百无聊赖,猛抬头望见一个姑娘。全身雪白的装束,鲜嫩的脸庞白中透红,一双明眸滚动,火辣辣地灼人。两个人打了照面,他忍不住追去。
姑娘回头望了望他,红着脸笑了笑,一直向茶楼走去。
聚拢在姑娘周围的一群少年,争相做鬼脸儿向袁世凯讨喜钱。一个虾米般清瘦的少年说:“公子,恭喜!恭喜你!沈姑娘能看上你一眼,这是难得的艳福啊!谁不知道,这秦淮岸边,只有沈姑娘是最俏丽的姑娘。平时纵然是那身缠万贯的富商,也休想博得她一笑。南京城的少年,谁不想和她说一会儿话?今天,她竟对你望了这么久,分明是看中你了。你又如何好意思不赏兄弟几个喜钱?”
袁世凯随手掏出了些碎银子,给了像虾米的少年。另一个像皮球样的少年说:“走哪里去?还有我的呢!”袁世凯笑着问他:“你给我讲了这姑娘的来历,我就多一些给你。”少年说:“走,找个僻静的地方,我给你详细讲一讲。”
来到一座茶楼,拣了僻静处坐下,袁世凯要了些菜肴和上好的酒,两人边吃边谈。少年说:“沈姑娘名叫雪梅,家原在杭州,幼时跟着父亲来到南京。她的父亲是一个绸缎商,兼营胭脂之类的化妆品,一年四季收入颇丰。有一天,她父亲与一盐商斗狠赌博,输了一个精光,一气之下,就上吊自尽了。剩下沈姑娘孤苦一人。沈家钱财被盐商敲诈勒索将尽,一个姑娘家又不会做生意,回杭州老家也没有了亲人,无奈就做了接客的营生。
“她生性高傲,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虽然身在青楼,却很少看得上来的客人。她喜欢名士,爱与书生唱曲、填词、舞弄风月;而书生又多穷苦,没有太多的钱酬她。来往的富商中,她也很少有看得上的,多少银子也没有让她动过心。她将满身铜臭、满身酸臭的人都挡在门外。尤其是盐商,她见了就骂,骂得狗血喷头,什么狠、什么脏她骂什么。
“除了名士之外,她还喜爱少年。少年可以和她一起玩,划拳猜谜,填词作赋,她都可以,而且常胜人一筹,就是不许人随便碰她。所以,城中少年也就爱和她玩耍。平时她虽然与人一起填词、唱曲,可她从来不留人住夜,任何人也休想占有她。听说,她至今还没有被破过瓜呢。今天,她对你那样一见钟情,是城中的弟兄们难得的绝妙姻缘。我该不该向你讨些喜钱?”
袁世凯给了他大把的银子,径直去茶楼上找沈雪梅。
那一群少年早已被她赶散尽去。袁世凯一进屋来,她就说:“我想着你就要来的。”
袁世凯望着她的脸,从头到脚全然看了个遍,越看心里越乱。沈雪梅圆中见方的脸,还可以看出没有开过脸的毛茸茸的汗腺,鲜嫩得像刚出水的芙蓉,透出泛起的微红;樱桃般的朱唇,并没有涂抹口红;说话时,玉粒般的牙齿闪烁着逼人的辉泽,格外晶莹;大大的眼睛转动,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中浸泡着黑玛瑙,放出奇异的光。她脖颈上露出雪白的肌肤,散发着诱人的奶香和玫瑰香,掺杂着隐隐的薄荷的清香。
“小哥哥,您请坐下。”
沈雪梅羞红了脸,更显妩媚,莺啭鸟啼般唤醒了发呆的袁世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