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七月,烤得人身上的皮快发焦了!袁世凯思念着沈雪梅,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打听她的下落。
这天晚上,他刚回到家,猛听一片嘈杂。
袁保庆又瘦又黄的脸上盖了一张黄草纸,牛氏和世敦、世廉他们,都跪在床前号啕大哭着。
空气如同蜡灌满了一样,袁世凯的耳朵里一阵尖厉的叫声响过,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过来。家人告诉他,袁保庆听世敦、世廉兄弟讲他不读书、不听劝,心中非常难受,再加上南京城格外闷热,就染上了霍乱而不起。
他挥起巴掌猛抽自己的脸,抽得自己的嘴角流出许多血。谁也不能劝住他。他大声哭喊着,责骂自己。牛氏劝他说:“这都是天命!怎能是你一人的罪过?”母子二人抱头大哭,直哭得一旁的人都随着流下许多泪。
哭着,哭着,他的喉咙咯出了血。
江宁府的人帮着做丧事,急通知项城和京城中袁保庆的家人。许多故交都赶来了。刘铭传、吴长庆等淮军统领来到灵棚,见袁世凯哭得这样痛,亲手把他扶了起来。
袁世凯的额头磕破了血肉,他紧抱住吴长庆的腿,抽搐着说:“各位大人,我大爷他是不该走的,大清国,国贫民弱,父亲他怎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呢?”
吴长庆惊得瞪大了双眼,连声称赞袁保庆教子有方,当下同刘铭传说:“待丧期一过,我要收下这个孩子,帮着袁大人教养他。小小的年纪,有如此鸿鹄之志,可教也!”
袁世凯随口高喊几声“谢父帅”,连磕了几个响头。
数不清的挽联如森林般,任风吹过,又犹如万顷旌旗涌动。袁世凯感觉到自己正在这黑色、白色的海洋中穿行着,脚下飞起层层浪花。挽联上许多醒目的名字,令他联想起往日袁保庆对他讲的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李鸿章、张之洞……
袁保庆对他讲过,袁甲三是道光十五年的进士,李鸿章是道光二十七年的进士,这样,袁甲三就当然是李鸿章的前辈。李鸿章曾跟随曾国藩南征北战,最后创办了淮军。正是在淮军营中,袁保庆和吴长庆他们结拜为兄弟。这个李鸿章官至湖广总督,协办大学士,太子太保,赏穿黄马褂,任过江苏巡抚,现如今创办轮船招商局,正热火朝天。听人讲,李大人是直隶总督,是大清的门面。若能和这样的人物结交上,何愁万户侯的梦愿!
葬礼由吴长庆主持,江宁府上的大小官僚都来参加,办得异常隆重。之后,吴长庆对牛氏提及认袁世凯为义子的事,牛氏表示谢意。吴长庆和远道而来的袁保恒、袁保龄他们商议再三,大家都以为牛氏和袁世凯还是在南京多待上一些日子,等天一凉,再派人护送回河南。
袁世凯望着前前后后这一切,仿佛在观看一出戏。他不明白,这么多的官僚,有的是袁家的故旧,有的根本不相识,有的甚至还是敌人,到了这一刻,竟都成了朋友,都变成了知己,都哭得这样哀痛。这是为什么呢?
眨眼间过了五七五七:旧丧俗,从人死后算起,每七天烧一次纸,烧五次纸即告一段落。,烧了七纸,天刮起了秋风,而白天仍然很热,湿漉漉的闷热。南京城里,清晨不断响起卖水的铃声。正午时,天太热,每隔一个时辰家人就会泼洒上一些清水,添些凉意。
天上,又响起了雁鸣。
袁世凯抬望雁群,想起故乡,不觉心头乱揪起无限的惆怅。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南京不是家。
院子里空荡荡的,门人少了许多,更不用说来探望的人,几乎不见。盐法道上有人送来条子,说袁保庆在任时,曾欠过人一些债,需要清理。牛氏总有抹不尽的眼泪,红肿着双眼,嘱咐袁世凯央求人早些赶回项城老家。
平日里的少年朋友,这些天来他们都到哪儿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