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而苍老的春天,随着几声鸟儿啁啾,很快过去。太阳还是这轮太阳,只是明显衰老了。
蝉声又响起来,刺耳地叫着。
袁世凯瘦了许多,整日在屋子里穿着布背心,专心致志地读书,眉头紧锁,汗珠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的前额。衣衫都湿透了,他全然不觉。
这些天来,袁保恒让家人做饭时,一定要多放些肉。尤其是吃晚饭时,他看着袁世凯吃饭时还在发呆,就提醒他要劳逸结合,并亲手将肉菜多往他碗里夹放,心里感到生出许多甜滋滋的惬意。
袁世凯吃了几口,把碗筷一放,转身就去书房继续读书。
袁保恒过来,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他说:“叔父大人,我以前不懂事儿,做了许多的糊涂事情。现在我要把功课补回来,就让我多读些吧!”那双眼,显得更大。
这一年就像一天一样,袁世凯只知道窗前暗了,即点上蜡烛。该读的书都读完了,他认真地跟着谢廷萱学写八股文。日日夜夜,伏案疾书,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半年多来,袁世凯写的文章有很大起色,只是字里行间仍激荡着野性的不驯。
这天晚上,一家人围坐着,桌子上的菜异常丰富,屋子里比往日亮多了。
屋外响起鞭炮声,密密麻麻,如炒豆儿一般到处乱响。
“孩子,过年了!”袁保恒招呼着袁世凯,“看你,把年都给忘了,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好!好!”
饭间,袁保恒向袁保龄提到李鸿章,说清廷委任他督办北洋海防事宜,要他筹办北洋海军。而李鸿章,也在举荐自己。
袁世凯猛地想起,在袁保庆的葬礼上,有一幅挽联署着“李鸿章”,并且记得他是二爷爷的晚辈,是曾国藩大帅的学生。
袁保恒说:“同治皇帝驾崩了,才十九岁就归了天。在大清的朝廷中,算是死得最年轻的一个。光绪皇帝继位一年了,慈禧还是要管事儿,垂帘听政。那东太后什么事也不管,只会自个儿流泪。”
袁保龄讲了北洋水师的一些事,压低了声音,说:“太后对李中堂既担心,又不得不放给他银子;她是怕他成了第二个曾大帅。北洋水师的翅膀一硬,说不定天下就姓了李。”
袁保恒压低了声音,说:“那不一定,李中堂他不是存二心的人。朝中有些人正找他的缝儿呢。他敢动吗?唉,大清的气数,眼看越来越衰弱了。外有列强侵犯,欺侮我国弱民贫。这日子!”
袁世凯只当没有听见,埋下头吃着饭,装作吃得很香的样子。
家家户户的爆竹一阵紧接一阵,满世界都在乒乒乓乓地响着,似催征的声声鼓点在天边作响。袁世凯吃罢饭,给长辈们拜了年,又去了学屋,点起蜡烛,皱紧眉头,用手指数着字行,轻轻吟着、诵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伏在几案上睡着了,打着呼噜,那样静谧,那样安详。
他梦见一片金色的原野上,他正骑着一匹骏马奔驰,马越跑越快。马背上渐渐生出一双翅膀,迎着风飘起来,驶向云端。他找不到自己了,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原来,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的凤凰。前面是一片火的森林,自己要从这火中穿越,飞向远天!
啊!面前就是烈焰,烤得他头皮钻心地疼。
醒了!帽子上、肩膀上,都燃着了火。不知怎么回事,蜡烛歪倒在他身上,燃着了他的帽子和棉袍。
他笑着,拍打着火。
他曾梦见过这情景,所不同的是,在梦中他周身被火围着,自己化为一只冲天的大鸟展开巨大的翅膀飞着,尽情地飞向远天;那火,渐渐变成天边的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