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黄河水势渐渐凶猛起来，明晃晃的河水溅起一层层浪花。黄河滩里的丛生杨柳齐刷刷地绿了。远远望着开封城，还是那样沉睡在一片灰色中。抢险的民工们正在奔忙。

燕子擦着水边儿，在黄河渡口的船舷边儿上飞着，偶尔落在桅杆上。黄河正是汛期。

袁世凯来到黄河滩。望着这远天黄河尽消之处，他想起了前些日子所抄的梅村先生的一首诗，轻轻背诵出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从天来，

一朝乃没梁王台。

梁王台成高崔嵬，

禁门平旦车如雷。

千尺金堤坏，

百里严城开。

君臣将相竟安在，

化为白鼋与黄熊。

乃知水可亡人国，

昆明劫灰何如哉！

是啊，开封城遭受的灾难究竟是谁造成的？当年秦将王贲第一次水没开封，开封这片土地还没有伤筋动骨；后来，黄河改道，逼近开封，那就使开封更多遭受灭顶之灾了。昔日李自成打开封，有人妄想以水代兵，在朱家寨扒开黄河堤，要淹死李自成。谁承想，这时黄河悬壶倒灌，又加上大雨倾泻，河水冲出大堤从北门直灌进来，城中三十七万人成为冤鬼野魂！水可亡人国啊！

袁世凯心潮难平。

今日一早，天闷得慌，他对袁保恒说了一声，自个儿策马来黄河滩看桃花汛。

他喜爱这首诗，也颇为敬重梅村先生。还是在南京时，他就听说过太仓吴骏公，即这位自号梅村的吴伟业。诗人是崇祯年间的进士，是翰林院编修，接下来被逼迫做了国子监祭酒，屡遭劫难。诗人借用“昆明劫灰”的典故，引用西域高僧竺法兰所说当年汉武帝挖昆明池见黑灰的故事，讲说自己的情怀。竺法兰说黑灰是世界终尽余烬，这天下究竟有无黑灰？此令人思前想后，也有人说黄河自溃，或说民情如水，能让朝廷覆灭，即所谓“载舟覆舟”。

袁世凯又想起去年祭灶那天晚上，袁保恒所讲的宋徽宗和曾国藩。这水不就是社稷吗？不知为什么，他脑海总是浮现起那个死在两江总督任上的曾国藩。

曾国藩，你为什么不敢纵水？河南开封朱仙镇木版年

画，门神画

曾国藩，你才比天高，能避东南太平天国之祸，扭转乾坤，可你又太胆小。若你敢改天换地，重兴了汉家江山，神州万里谁人不扬眉吐气？都是你谨小慎微，让中华大地遭受不尽的耻辱。

袁世凯一路左思右想，恍恍惚惚，正往前走，忽然看见脚下亮起一捧桃花；树在一堆礓石中生出，几点花儿闪烁在春风中，格外耀眼。前些日子，开封城中有人传说，因为河滩里生出了这不会绝灭的桃树，它每年开花时就会有大汛。还有传说是黄河有龙太子，看见岸边有桃花儿开，就会发情，故意将浪掀得高高的，向那桃花儿献媚。所以，这时的汛被人称为“桃花汛”。他翻身跳下马来，随手将桃花拽掉，却又望见周围有数不清的桃花闪亮，一丛丛横生出逼人的艳丽，如一群搔首弄姿的荡妇。他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