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袁世凯早早睡了。在黄河岸边跑了一天,格外疲劳,他胡乱吃了晚饭,就跑到自个儿的房间里睡着了,临睡前照例将屋门闩上。
半夜时分,他恍惚觉得有人进屋来,坐在书桌的旁边。看看,像是二爷爷,又不像。那人的声音像飘起来似的,隐约听见说,他就是两江总督曾国藩。
袁世凯说:“哎呀,大帅!我早就景仰您了。我还知道,您的家在湖南湘乡县荷叶塘。我时常想着去看您家的风水为什么这样好,出了您这样的旷世英才呢。”
那身影并不动,颇为平静地说:“小孩子家,竟在我面前卖起乖巧,敢给我戴高帽子。你是个人精啊!可惜还太嫩。”
袁世凯说:“不。大帅,我是真心诚意崇拜您。不少人说您德追周孔,功比李郭,掌近朱张,文如韩欧,是立德、立功、立言的完人、全人。我如何敢花言巧语于您,盲目恭维您呢?我听说,连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江忠源、曾国荃、罗泽南、郭嵩焘、刘蓉、李鸿章,还有我的二祖伯父袁甲三,他们都格外钦佩您呢!”
那身影依然不动,接过话题说:“那是他们抬举我。人嘛,都是抬出来的。他们无意间把我当成了一尊神。”
袁世凯说:“您就是神。您不像岳飞那样冤死,也不像韩信那样屈杀,更不像贾谊、李广他们那样怀才不遇。您平定太平天国洪杨之乱,转而又功成身退,明哲保身。大帅,若您不是神人,又如何能洞察秋毫、扭转乾坤?”
那身影又晃动了一下,说:“你说错了。我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我不是神童,资质说不定还不如你小子呢。你小子生性顽痞,说明你资质优良,不拘泥于常规。你小子不知道啊,当年,我会试考了三次,第三次也只取了三甲,是赐同进士出身。只不过我宽厚待人,尤其是我有几位好老师,更多地得益于他们。
“我进京之前,我的老师像欧阳凝祉、汪觉庵、欧阳坦斋,他们都是名家,特别是拜唐鉴攻读理学,那对我的学业真是太重要了。我们湖南有周敦颐、王船山的学风,形成广为人知的‘湘学’,重性理节操,讲经世致用,恰符合于那四书五经和《朱子集注》的精神。至于那制艺中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都烂熟于心。我不像你小子好炫耀才学,动辄讲什么治国、治民之良策如何!所以,我就侥幸进了翰林院。
“小子,你要知道,中了科举的不一定都是最有学问的。更何况我其实就是凡人!在三十岁那年,我得了一场大病,差点儿早些走了。我,只是平常命。这些都是平常人的平常事情。”
湖南荷叶塘曾国藩故居
袁世凯说:“您修身养性是世间楷模。”
那身影则好像摆了摆手,在说:“哪里哪里,唯谨慎、有恒心、敢吃苦、敢吃亏而已。尤其是这苦字,最为根本。剿洪、杨时,我办湘军,洪秀全他们那些将军像杨秀清、陈玉成、李秀成,哪一个不是杰出的人物?可我既领导,却还得费尽心思去筹兵饷。我是侍郎带兵,那些地方的官僚,他们根本不买我的账,误了我多少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