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所有出色的画家、艺术家一样，你的创作来自一股强大的欲望、热情。现代艺术呈现的不再是现实主义的形式。艺术家走入生活，艺术指向感情感觉，抽象思维。艺术家独立自主，有追求、有愿景。你说：我梦想的艺术，平衡、纯粹、平静，没有烦恼人的题材，就像一张让人可以在其上疏解疲劳的舒适的安乐椅。

后来，你年纪大了，行动不大方便，但你仍创作，你用剪刀绘画——剪刀是你的画笔，不同色纸就是你的颜料——你的一辑剪贴作品有一幅《伊卡洛斯的坠落》（The Fall of Icarus）：一个黑色人形剪影，在蓝色背景前，四肢摆动，如飞、如舞、如跌、如坠，几颗如星星的黄色物在旁边后头——你在这辑作品中写道：一个简单的旅程……让我们明了我们想象以外的世界……我们应该鼓励年轻人……往高处进行一项漫长的旅程。（是的，我要鼓励年轻人高飞。）

很久以前，希腊的克里特岛上，米诺斯称王。米诺斯的妻子跟一头漂亮的公牛诞下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米诺斯非常愤怒，他命令代达罗斯在岛上建一座迷宫，把怪物放到迷宫里去。为了锁住迷宫之谜，米诺斯把代达罗斯和他的儿子伊卡洛斯关闭起来。两父子无陆路海路可逃——天无绝人之路——不是还有天吗——代达罗斯不愧是个建筑师发明家，他利用羽毛和蜡造了两双巨翼，父子二人把双翼缚在身上，将要飞上天——起飞前，代达罗斯对儿子伊卡洛斯说：不要飞得太低，那将会接触海上巨浪；也不好飞得太高，太阳将会熔解蜡造的双翼。伊卡洛斯第一次高飞，兴奋异常，把父亲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伊卡洛斯愈飞愈高，终于接近太阳——他的双翼熔化了，他就掉到海里去了。（是的，寓言一则，我要提醒年轻人：要飞，但小心任性妄为。）

飞，离开地面，离开（不）安全地带。飞，因为有风，因为有空气。人看不到空气和风，人只看到空间里头的物的运动。而风在吹。它运作、翻动。它推动人，它让人走得远、飞得高。梦想高飞的人如伊卡洛斯知道如果他高飞，他是会坠下的。而他高飞，得意忘形。梦想（存）在空间——如此，人冲出幽闭，人感觉空间。空间，因为人（想要飞翔）而具体存在，如此成就意义。法国诗人保罗·瓦雷里写道：起风了，只有试着活下去。是的，风起时，要试飞。风继续吹，要再高飞。

是的，寓言一则。我在想，你拿起剪刀，把色纸一一剪下，把不同形状的色块拼贴到墙上。我听说，当代艺术评论人罗伯特·休斯这样写道：……艺术能从另一样艺术中，取得养分，而当有足够的信念，艺术又能自成为一个欢愉的国度，一个插入真实世界中的领域——乐土。是的，你曾像野兽般涂画，你曾高飞，你或曾坠落，你自有你的画天堂。我知道，当你住在蒙马特的时候，每天早上你绘画，下午你造一点雕塑，黄昏前你画人体素描，晚上你拉奏一阵子小提琴。每天，山上山下，你来回居所，上下楼梯。是的，那年轻人们游走尝试高飞的地方，你走过了，而且走得坚持。（是的，我要跟年轻人说说坚持的故事。）

请你指正。

爱丽丝．B．托克勒斯

亲爱的爱丽丝．B．托克勒斯女士：

谢谢你的来信。我相信那曾被形容为洒向公众面上的一桶颜料——那我稍微年轻时的所作所为——是的，那是色彩的解放：我企图提供一种愉悦，视觉上的。是的，年轻的时候，我们会闯，我们要闯——希望你年轻的朋友享受艺术，往高处进行一项漫长的旅程。

亨利·马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