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你第一次来到巴黎。1904年,你在巴黎定居下来。1912年,你离开蒙马特山,你从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往南走,一直走到蒙帕纳斯。之后,你迁住到巴黎时尚区。其后,你再往外走。1934年以后,你没有再回过老家西班牙。你流放在外。你自动流放。是的,你爱巴黎,你接纳巴黎。巴黎接纳你,巴黎爱你。你在巴黎成就了自己,巴黎成就了毕加索。
是的,一切都是因为巴黎。一切都在巴黎。是的,你在蒙马特和蒙帕纳斯的历史任务大致完成。是的,蒙马特和蒙帕纳斯为你提供的历史空间也过渡完了。
拴在一起的,紧张、或亲密,但,终究要分离。谁可以想象你在巴黎认识的第一位朋友,指导你学习法文的诗人画家雅各布其后跟你处不来;谁可以想象在立体主义奋斗路上,相互亲密交流的布拉克最后跟你分道扬镳;谁可以想象常跟你谈论作品的斯泰因其后不再碰头见面;而你的好朋友阿波利奈尔在一次大战负伤后因西班牙流感而死亡。是的,朋友,亲密、疏远、死亡。你有很多朋友,你有很多爱你的人。你和他/她或她和他在小街小巷楼梯斜坡咖啡馆小餐厅工作室交流,喝酒瞎扯,高谈阔论,笑,唱歌,喊叫。快乐和不快乐,贫穷或忧伤,期盼和努力,失意与竞争。最后,都停下来了。一切都静下来了。最后,你一个人。你变得巨大。你剩下画。伯格说:毕加索的名字大于他的艺术。人们记得毕加索的作品因为人们记得毕加索。
你寂寞,也许。你没有对手,你显得很不耐烦,你只好不停地创作。伯格曾形容你的成功、你的富裕像能够点石成金的米达斯。你可以用一幅画换法国南部一间海边屋。你在餐纸上不经意的几笔涂鸦会被人趋之若鹜地拿去拍卖。但,吃进肚里去的是金,大抵是悲哀。是的,你画了很多很好的作品,你也造了很多很不好的画。美国艺术评论家克莱门特·格林伯格说,不是因为毕加索变得肤浅或敷衍了事;相反,多年来,你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的熟练和敏捷,你想要避开一切暗示这些东西存在的物事,你让你的画显得怪僻和笨拙。只可惜,有时候,真的显得笨拙乖张。是的,你曾停滞不前,你不无缺点,也许。但,你仍是人们崇拜的毕加索。
而我跟你,也分离了。是的,人们知道毕加索。人们明白《阿维尼翁少女》,人们记得《格尔尼卡》,那都是你重要的作品。人们也记得你重要的作品有很多的朵拉,朵拉和猫,很别扭爱哭的朵拉。人们大概知道朵拉是你的情人,很多情人中的一个。虽然我想别的人记得我:一个摄影师,一个诗人,一位超现实主义的实践者。是的,我知道,在毕加索之后,我有上帝。或者,的确,或者,你曾经就是我的上帝。
你的
朵拉
亲爱的朵拉:
当然你是很会哭的。我也记得:你是我的缪斯、超现实主义的实践者、诗人、摄影师。是的,绘画和摄影,从来没有如此这般亲近紧密过——那《格尔尼卡》,那在巴黎的一切——久远的记忆,曾经的梦想的体现。我的历史已然成为了一份记忆。虽然一直以来,有些人把它看作神话。也许,人真的需要神话。
巴勃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