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塔前面向东横穿过去,是一条南北的路,直通白塔寺东大门。在这条路的最北头有个高坡,上面有三间坐北朝南的房子,那红漆的窗子和房门,在整个庙会上,是最显眼的地方。每次我去逛庙会的时候,那三间房子的屋门都是敞开的,里面总有几个穿着长袍马褂的男人坐着说话。因为那里不卖东西,所以我也不能涉足,因此总觉得那个房间很神秘。问过父亲,父亲说:“可能是看病的,也可能是相面或看风水的。”那三间房子就这样一直很神秘地留在了我的心里。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有一家卖估衣的,真是好看,每次我来到这里,都会很长时间地驻足“听”卖。那是一处背依僧房摆的地摊,摊位架起半尺高的台子,一般有两个伙计,穿着干净的长袍,手腕处挽出白色内衣袖口,千层底布鞋,白袜子,绑着裤脚,他们是白塔寺里卖东西的中间最漂亮潇洒的。他们的摊位上堆着一大堆半新的旧衣服,卖时伙计要拎起一件衣服当众抖开,同时唱着这件衣服的好处,吐字清晰,嗓音洪亮,唱完以后把这件衣服放在旁边,拿起另一件接着唱,中间不带打嗑巴的。当把这一堆衣服唱完,堆成一堆的时候,另一位伙计就会上来,再把衣服一件件重拎起来,重唱重卖。我对他们佩服得不得了,但也时常为他们担心:要是临时编不出唱词来可怎么办?长大以后听侯宝林先生的相声《卖估衣》,说他们唱着赞扬一条被里:“禁铺又禁盖,禁拉又禁拽,禁蹬又禁踹,禁洗又禁晒”,不禁拍案叫绝,可见侯先生的相声是多么有生活。
庙会的这条路上除了卖衣服的,还有许多卖其他东西的,比如卖各色风筝的、点痦子的、算卦的,卖泥人兔儿爷、脸谱面具、宝刀银枪的,当然都是玩具,但那是我和弟弟最要赖着不走的地方。我要买面具,弟弟要买银枪,最后母亲只给弟弟买了一根孙悟空的金箍棒,弟弟倒是很高兴,可我却因为没买到面具,回家以后就用水彩在弟弟妹妹和自己的脸上画起脸谱来,画得红绿狰狞,在院子里大叫乱跑。南屋二姨看了笑嘻嘻说:“莲还真不错呢,画脸谱也是门艺术呀。”我听了,瞪着圆圆的眼睛,吃惊于原来我还会门艺术。
这条路快到出门处,是卖绢花、绒花的。那时过年,凡是女人,不管大人小孩,头上都兴戴朵绒花或绢花,每年过年母亲都要买一些,有的送人,有的留着自家戴。记得有一年过年时我挑了一朵粉色的绢花,春节美美地戴了许多天。
出了白塔寺的大门往左一拐,有一条宽宽的路,那里每天上午都会挤得水泄不通,是货真价实的白塔寺“金融市场”。人们穿着长袍马褂在那里走来走去,嘴里用低低的声音说着:“买两块,卖两块!买两块,卖两块!”市场上就形成了很强的气场,流动着活跃而低沉的“嗡嗡”声。这里是买卖银元的地方,值钱的是“袁大头”,银元上有一个袁世凯的大头像。鉴别真假的办法是用两手的食指分别托着两块银元,轻轻一碰,如果发出“嗡——”的一声长音,就是真的。或是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银元的圆心,冲着银元的边缘吹一口气,再立即把银元拿到耳边听,如果听到了“嗡——”的颤动长音,也是真的。市场上银元的价钱瞬息万变,没人用嘴来谈价钱,谈价钱都是在袖筒里用手指来完成的。双方眯着眼睛勾一会儿手就成交了。我随南屋二姨去过那里一次, 南屋二姨买了两块银元,但没和他们勾手。我觉得那里不好玩,南屋二姨就带我去白塔寺里给我买了个金鱼的大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