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黄熊的大禹每天在工地挖河，他的老婆负责送饭，预先约好，当山下的一面大鼓敲响，就是吃饭的时候了，涂山女就送饭来给他吃，但同时他又说一条“但书”：鼓不敲，就不准来工地；鼓一敲，就必须来工地。这么翻来覆去地强调“敲鼓”、“来工地”这两个关键词，因为这两个词的确重要。这一天，大禹黄熊干活干得热火朝天，开挖山梁，石块纷飞像天女散花，一块大石头击中了大鼓，“咚”的一声响亮，引来了禹的老婆涂山女。老婆在工地没看到劳累的禹，只看到一头庞大的黄熊闷头搬石头挖泥土，场面十分怪异。正在迷惑，黄熊先生抬起头，闷声闷气地说：“你来了？”涂山女这一惊非同小可，羞愧得无地自容，转身就跑，原来她嫁的是一头黄熊！没法活人啦。涂山女拼命跑，大禹黄熊在后边玩命追，熊跑得多快啊，很快赶上，老婆逃不掉，又羞又急，惶急中化成一尊石人。大禹还不放过，拍打着老婆的头说：“把孩子还给我！”化成石人的老婆居然还有知觉，肚子裂开，儿子启呱呱落地。

这一段神话版的大禹治水，编得乱七八糟，漏洞太多了，治理一条河这么浩大的工程，设计师兼工人只有一个大禹吗？不过这个神话对大禹也没有什么伤害，倒有几分敬重，说起来还挺有趣的，听着也不错。可是大禹的政府对此不能容忍，认为伤害了尊敬的大禹同志，中央政府发出一份文件，宣布要追查这个谣言，于是，大禹执政初期，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查谣言”的运动。

追查谣言的运动严肃认真，每个人都要交代自己和这条谣言的关系，分别“过筛子”，这是面上的。点上的，就是对谣言“倒查”，揪住一个说这话的人查起，问他是听谁说的，理论上一定能查到第一个说这番话的人。这两种办法说起来简单，具体操作却十分复杂烦琐，劳民伤财，人人自危，国家由此陷入混乱，尧舜时代垂拱无为的政治似乎一去不返了。

伯益来见大禹，见面就说譬喻：“空中鸟飞，水中鱼游，空谷传响，影过残墙，请问老爷，它们可有痕迹？”大禹知道这是来讽谏，偏不给他长篇大论的机会，搓几下脸蛋子，把脸整得红红的好像喝醉的样子，说：“我喝醉了也，我得睡觉，不按时睡觉，要犯脑血栓。”说完躺倒就睡，立刻鼾声大作，这睡得也太快了，明显就是假的，帝王们都善于装睡。伯益不急也不恼，继续侃侃而谈：“空中鸟飞，不改变天空的广大，水中鱼游，不影响水的清洁，空谷传响，山谷还是那个山谷，残墙过影，残墙也还是那道残墙。那些游动的东西，一点也不能改变事物的本体，流言如流星，划过天际，刹那间明亮耀眼，转瞬无影无踪，有谁去追查流星的去向吗？如果有，那一定是天文学家，专门研究陨石的。现在老爷不但要追查关于您变黄熊谣言的制造者，还给它冠了一个很政治化的词，叫‘反革命政治谣言’。一个段子，至于吗？再说，‘反革命’这个词很奇怪啊，发明这个词的家伙一定有问题。” 大禹从木榻上一跃而起，脑子都血栓了竟然还跳得那么高，叫得那么响：“胡说八道，这个词就是我发明的！”伯益说：“您醒过来啦？那我接着说。谣言是什么，谣言就是你一说，我一听，听得有意思，再一传，说的、听的、传的，都没当真。除非这个‘谣言’不是谣言，说了大实话。我忽然想起来，您变黄熊这事，可能是真的吧？要不然您为什么这么愤怒啊？这所谓的谣言，揭露了事情的真相是不是啊？”

大禹脸上风云变幻，红白夹杂。想了一会儿，拿起一把石凿子，在记事板上凿出一行字：“折腾国民，错在朕躬，运动休止，谁爱说黄熊，随便说黄熊。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