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钟头,小敏和我一样度秒如年。大家聊的话题只有老公、孩子、房子、车子、牌子、投资——小敏当然完全不了解,这些都是这个年龄段的中国女人共同关注的焦点——可偏偏就是没人关心小敏在美国的生活,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今天究竟是为何而聚。
后来,大概是出于主宾礼节,只有那位贵妇人开口问了一句:“怎么说?小敏在美国过得还好吗?”
可还没等小敏把居住在旧金山的那条街道交代清楚,又被贵妇人抢过话去,“美国我是每年都要去的,Jack在那边有生意,我去呢,主要也就是买买东西,玩是早就玩够了。Jack经常会让我一个人四处去转转,可我偏不,你们猜我怎么跟他说?我说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更方便你搞花样啊?哈哈哈,每次他都要跟我发誓不会。其实Jack这人你们是知道的,真正放他出去,也搞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花样,他是真的有生意上的事要忙,怕我一个人闷出毛病来。不过我倒是真的需要反省了,经常这样其实也不好,最高明的做法应该是欲擒故纵,这些你们懂的。”
傻瓜也听出来了,贵妇人嘴里一直念叨的Jack便是她那身价百亿的老公了。
眉飞色舞间,贵妇人与小敏木讷的眼神不经意地对接上了,突然意识到跑题了,努力把话拉回到了旧金山,“旧金山哦,我也去过几次,邓奇斯蟹是我的最爱,每次去都要吃,恨不得抱着它睡觉呢。Jack每回都要警告我,吃多了当心发胖哦。呵呵,我才不管,胖出来再想办法减肥嘛。不过说到减肥……”
得,就是这么快,话题一下子又跳转到了减肥。
足足有五分钟,所有姐妹各抒己见,交流经验。有个在电视台做编导的姐妹素素,开始对照自己的身体比划来比划去,介绍起保持身材的秘诀,话至兴头,忘记了异性的存在,竟然当众双手托胸,象征性地隆出一道深深的乳沟来,当下惹得我阵阵脸红,只好佯装去上洗手间。
等我回来的时候,小敏跟我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向大家告辞。说是跟老妈事先约定了的,晚上要带Coco的过房爷(也就是我)回家吃饭。我没想到小敏会拿我当借口,不过想必这是万般无奈下的“急中生智”。
出租车里,我问小敏:“生气吗?”她说:“生气倒不会,只不过,那段友谊大概只能收藏到回忆里了,在现实生活中,我已经完全不懂该怎么跟她们相处了。”我说:“我可以理解,就连我这个局外人,在里面也是如坐针毡哦。”
不过我心里很清楚,这在上海倒是普遍现象,类似的小圈子实在太多,以前我曾绞尽脑汁去给这些圈子归类,依据的大多是社会角色或兴趣爱好所赋予人的某些共同属性。可直到今天我才醒悟过来,在上海乃至当代中国,代沟这玩意始终都顽固地存在着,某个圈子若想持久存在下去,前提条件必须是在共同关注的领域消灭代沟。
所以我告诉小敏,不必大惊小怪,她和她们之间实际上存在着代沟,所以她再也进不去那个圈子了,哪怕曾经是那样要好的姐妹。听我这么一说,小敏反倒纳闷了,因为她一直以为,所谓代沟是一定要有年龄差距的,可她与她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几乎为零。
我说:“是的,其实只不过你自己没意识到,你今年还是二十三岁,正是你与她们抱头痛哭、依依惜别的那个年龄。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而且还有着比她们多得多的人生经历,我却感觉你一直都没长大过。可你反过来再看看她们,生理年龄与你我一样都是三十八岁,心理年龄却早已过了四十,难道你没发现吗?”
“那又是为什么呢?”小敏还是不明白。
我说:“我相信二十三岁那年你们都是一样的,但过后的十五年,她们大概要比你着急赶路,赶啊赶的就沧海桑田了。”
小敏似懂非懂,仍有遗憾,“你这么一讲,我倒没有被你安慰,反而觉得问题也许出在我的身上,有没有必要让自己更加成熟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