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盂兰盆会》里,郁达夫又一次将少年时对莲仙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复杂情感,作了淋漓尽致地描写。如听到莲仙与女仆说话的声音时,“他全身的血液马上就凝住了,脸上也马上变成了青色。他屏住气息,更把身子放低了一段,可以不使窗外的人看见、听见,但耳朵里他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脏鼓动得特别的响。咬紧牙齿把这同死也似的苦闷忍抑了一下……”听到莲仙的声音,郁达夫是这样的“窘迫”和“压抑”,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那么,见到莲仙的身影时他又是作如何状态呢?且看小说末尾处的一段描写。
……离窗外不远,在一棵松树的根头,莲英的那个同希腊石刻似的侧面,还静静地呆住在那里。她身体的全部,他看不到,从他那窗眼里望去,他只看见了一头黑云似的短发和一只又大又黑的眼睛。眼睛边上,又是一条雪白雪白高而且狭的鼻梁。她似乎是在看西面市内的人家,眼光是迷离浮散在远处的,嘴唇的一角,也包得非常之紧,这明明是带忧愁的天使的面容。
他凝视着她的这一个侧面,不晓有多少时候,身体也忘了再低伏下去了,气息也吐不出来了,苦闷,惊异,怕惧,懊恼,凡一切的感情,都似乎离开了他的躯体,一切的知觉,也似乎失掉了。
他只同在梦里似的听到了一声阿香在远处叫她的声音,他又只觉得在他那窗眼的世界里,那个侧面忽儿消失了。不知她去远了多少时候,他的睁开的两只大眼,还是呆呆的睁着在那里,在看山顶上的空处。直到一阵山下庵里的单敲皮鼓的声音,隐隐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的时候,他的神思才恢复了转来。他撇下了他的祖母,撇下了他祖母的香篮,撇下了中午圆通庵里飨客的丰盛的素斋果实,一出那古庙的门,就同患热病的人似的一直一直的往后山一条小道上飞跑走了,头也不敢回一回,脚也不敢息一息地飞跑走了。
这些描述,虽含有小说夸张和虚构的成分,但它毕竟是郁达夫对莲仙一片痴情的自然流露,亦可看作是弥足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郁达夫与莲仙从相识到分手虽然仅有三年多的时间,然而,它对郁达夫以后的人生道路和文学创作上的影响却是不可低估的。
自他们二人分别后,郁达夫直接或间接地描写到莲仙的作品,除《自述诗十八首》《水样的春愁》《春潮》《盂兰盆会》外,还有《沉沦》《空虚》《秋柳》《采石矶》《怀乡病者》《十三夜》等。
1923 年2 月发表在《创造季刊》第一卷第四期上的小说《采石矶》,其中关于清中叶诗人黄仲则“初恋”的描写,就分明是郁达夫和赵莲仙“初恋”的缩影。
又如1930 年10 月发表在《北新半月刊》上的小说《十三夜》,其中关于青年画家陈君追逐白衣少女的故事情节,实际上是赵莲仙在郁达夫的脑海里一次次出现所导致的“梦幻”。
可以说,郁达夫早期作品中关于少男少女相悦相恋的情节描写,大多是以他当年与莲仙相爱时的生活为蓝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