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思是,小儿子长年留学东洋,已经是见多识广的时新人物,万一对方上不了台面,将来如何向自己的儿子交代呢?考虑再三,她提出要亲眼见见未来儿媳妇以后再下结论,于是,她通过媒人向孙家捎信说,要孙荃有空到城里来玩玩,其实就是要亲自给儿子“相亲”,看看这位乡下姑娘够不够条件做郁家的小儿媳妇。
尽管郁家所提“条件”有悖于当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常规,但十分中意这门亲事的孙荃和孙老先生还是愉快地答应了。
初秋的一个午后,孙荃在阿姨的陪同下,忐忑不安地来到郁家。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她一进郁家门就深深爱上了这个家。首先让她感觉欣喜的是郁家有一幢三开间的老式楼房,这比起她自己家里的楼房虽然小得多,但听人说城里人有着自己如此规模的房屋,倒是不多见的,况且它坐落在风光明媚的富春江边,景色宜人,充满诗情画意。加之郁家屋前有围墙庭院,还植有树木花草……这一切都是女诗人理想中的栖身之地。有了良好的第一印象,因而见到郁母的时候,态度就显得格外自然和亲切。当时她留给郁母的印象也是蛮好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晶莹透彻,不时地闪烁着诚挚和智慧的光芒;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长垂腰际,给人以健康硕美之感;两只七寸金莲,令人顿生怜惜和疼爱之意;丰满圆润的臀部,是多子多福的象征,这一点,则对守寡多年、膝下子孙不欢的郁母来说是再满意不过的。孙荃穿着的一套印花布衫干净合身,显现出乡下姑娘忠厚朴实、勤俭持家的能耐。
以上这些,正是郁家老母亲所企盼的。所以,一见之下,她便对孙荃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产生了好感。而孙荃那充满智慧、知识和文化的优雅谈吐,则完全打消了郁母所有的顾虑,高兴得不得了,硬是把她留下来住了一夜,也算是全部结束“相亲”的项目。
双方的老人就孙荃和郁达夫的婚事表示一致意见后,郁家即托人飞函召郁达夫回国举行订婚仪式。
多次对日本女性追逐失败的郁达夫,正陷入性饥饿、性苦闷和性压抑的烂泥沼而不能自拔,突然收到家中召他回国定亲的书信,且又闻女方是故乡一带有名的丽姝佳人,于是乎,他那颗已近乎沉沦的心又得到复苏,随之,还冉冉升起一股振作的勇气,未等暑假来临,他便提前回国去享受那真淳的爱情。
1917 年 10 月 10 日,郁达夫在致孙荃的信中约略透露了他们在宵井镇首次相会时的情形,以及他个人的感受。
春秋佳日,予颇思宵井村落之安适。犹忆前次到宵井时,桥头稻田,收割方终,田塍细草,长及鞋跟,踏细草而望两边泥田,只见稻根队队,如夏夜明星,散布于淡青天上,不觉其为泥田也。是日天晴,碧天千里,无一缕云,小路上晒草者颇多,予与汝父及汝兄往梅湾观戏,途中觉清香扑鼻,畅不可言。所谓清香者,盖即晒于路上之新草为赤日所蒸,发散于空中之气味耳。诗人每以薰字形容之,予则直唤之为清香。因其沁入肺腑,能清人之眼目也。予初到之夜(十一夜),汝父及汝母尚在贝山寺,夜膳后,予偕陈某赴伊家,由“返照”(予不识此二字应若何也,即厅后之小屋也。富阳亦有人唤作“退堂”者)入前厅,穿横门出,见竹影万千,倒影地上。行至厅屋正门前,南望平畴,则草屋人家,皆朦胧一色,似雪似霜,似真似梦。予此时始识造物之力大,而自然之景物为不可攀仰也。汝每早眠,或不能识月夜景,若予则月夜每有不寐事。盖天地之灵气,唯于日出日没时及月夜能会得之。此外则饮食匆忙,红尘万斛,不能识天地之灵奇,山水之幽秀矣!
这则文字表明,郁达夫在宵井镇和孙荃及家人相聚的时刻,所感所受都是满带春风和阳光的,换言之,他们的首次约会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