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钟叔河早已离休,住在一栋高层的二十楼。平时他很少下楼,但仍然有不少人登门拜访,谈书、谈编书、求他的文章。当初他读古文时抄录过若干短文,供外孙女诵读,被找他约稿的编辑发现之后,拿去发表,前后发了四五百则,现已辑成《念楼学短》和《学其短》两书,分别在湖南和安徽出版。而钟叔河写的杂文、散文、随笔一类的文字,他自己谦称为“编辑应用文”,收在《钟叔河散文》《念楼集》《书前书后》《偶然集》中。他的文章多有周作人的文风,含蓄蕴藉,半虚半实,经得起玩味。而现在他还在为《深圳商报》的“文化广场”写作短文,每个星期一篇,已经写了三十多篇,他觉得还有些意思,其中多是借题发挥,讲几句自己的话,大约在不久也将结集出版。人民大学出版社约他修订重印周作人的《知堂书话》,虽然当初他校订得非常仔细,但要重印,他又再重新编校一遍。出版社并不会为他重编而增加稿费,但他力求做得更好,更如自己的意,而且他自己也在重新编辑的过程中得到不少快意的享受。钟叔河对周作人推崇不已,他认为周作人的思想极其深刻,对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有很透彻的理解和批判,而且他经历了几个朝代,越到晚年,他看问题越是清楚,文章也越写越好。钟叔河手头正在做的还有一项巨大的工程《周作人散文全集》,有八百万字,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今天的钟叔河,对自己的人生已相当超然。但他对经历过的一些荒诞的故事细节,却依然记忆犹新。他认为:自己的命运,只是历次政治运动中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的一个缩影。二十二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也许有如眼睛一眨,但对于个人,或者说对于一代人来说,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生活在一个受伤害、被侮辱的毫不严肃的时代,思想和行为完全没有平衡可言,每个人都不可能置身局外,而且也不存在任何的逃避。有多少才华横溢的人被那种荒谬的政治戏弄、摧残、击倒,在个人的经历背后,藏匿着人类的悲喜剧。
对于生活,钟叔河算得上一个胜利者。从书籍成为商品起,从事书业的人成千累万,而能够于文化思想史上留下痕迹的并不很多。钟叔河为中国的出版事业,划上了厚重的一笔,虽然为了这一笔,他付出了相当昂贵的代价。
(二○○四年六月《传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