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沦陷区,我父亲跟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黄宗江、孙道临、黄佐临、董浩云(后为船王,其子董建华是香港特别行政区首任行政长官)等成立了同茂剧团,公演话剧,宣扬抗日,据点设在法租界的金都戏院。他们演出的话剧有巴金的《家》,还有《甜姐儿》。《甜姐儿》由黄宗江的妹妹黄宗英主演,演出后深受观众欢迎,而黄宗英也成了上海市民的偶像。
父亲在上海热衷搞话剧,但到香港后并不愿意接触,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呢?我曾经看过一些记载,说父亲发现和他一起办剧社的几乎都是地下党员。或许是他认为自己被利用了,又或者嫌话剧界人事复杂,便不想继续办下去。至于真正原因,他从没向我们提起过。
在黄宗英的回忆录里,我们可以略知当年搞话剧的经历。抗日战争爆发后,上海成为孤岛,黄佐临本来主持的剧团被迫解散,石挥(石毓涛)、黄宗江、黄宗英等人都不得不待在家里。后来黄宗江等人又组织了美艺国华剧团,排演过多台新话剧,包括杨绛写的《弄假成真》,而这些活动的背后支持者就是我父亲。那时我父亲家境富裕,英文好,在文化圈里朋友众多,与夏衍、钱锺书、傅雷等都过从甚密。若剧团遇到什么困难,多半是由他出面解决。当时环境十分艰难,团员为此要搞好形象,多做宣传。父亲经常在良友照相馆同演员合影、聚会,鼓励他们拍广告壮声势,如黄宗英十九岁时有一张时髦的照片,就是父亲鼓励她去拍的。他对黄宗英说:“会演戏也要会应酬,穿着不能太马虎,该学学打扮。”从此黄宗英便真的打扮起来。现在看来,黄宗英当年赢得“甜姐儿”的美誉,我父亲可谓功不可没。
父亲在80年代接受水晶(原名杨沂,台湾作家)访问时,也谈到自己在上海的情况。水晶当年如此描述我父亲:身材高大,许有五尺八九寸,没有想象中的弱不禁风,反予人玉树临风的感觉,只是脸色略显青苍,而走路时左肩有点侧倾——那是生病引致。
关于上海往事,我父亲说,他在上海沦陷区来往的,多是出身于燕京大学的剧团中人,跟电影界则没有接触。“抗战一胜利我就回家乡做生意去了,脱离了那个话剧界。可是我的这些朋友同学都入了电影界,其中各地方的人都有,譬如说黄宗英、黄宗江,他们是浙江温州人,可是不会说温州话,完全说国语。这一批人都入了电影界,他们主要入的是文华公司,老板是吴性栽,吴另外还有一个公司是清华公司,燕京派的人大批进去,文华公司则有张爱玲。”
当父亲提起清华公司时,触发了水晶的某些记忆,他立即抓住机会问:“那么清华为什么那么左?”谁知我父亲胸有成竹地说:“所有上海电影界从头到底都是左派倾向。清华的主持人就是金山(原名赵默,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