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难道思特里克兰德在这里,在塔希提还找到了女人作为女人的原始性吗?—“当然了,基督教认为女人也有灵魂,这实在是个最荒谬的幻觉。”
顺便插一句,不单纯是技术上的需要,也是为了从“最荒谬的幻觉”中苏醒过来,或许是排版、校对搞错了,抑或是译者的疏忽,思特里克兰德说的不是“你可以像狗一样地对待她们”。不会的,思特里克兰德不会以像狗一样地对待女人。他不是狗,而是带狗的主人。所以应该译成:“你可以像对待狗一样地对待她们。”请注意,这段话是思特里克兰德被爱塔的誓死相随的简朴话语感动得涌出泪水的那一瞬间说的。
读者用不着愤怒,用不着在这里体验自己尊重女性的德行。如果一个事物本身只存在着真假判断的话,你表示出过多的善恶判断,那是误用了你的情感,而且有可能误用到使情感蒙蔽真假的程度。
现代女权运动的“守护神”德·波伏娃有一句名言:“女人并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变成的。”因此,她要在现代社会中全面恢复女性作为男性并存的“自然人”地位。这首先就要求女人们不仅意识到这一点,更重要的是使自己在历史的进程中成长到能用自己的力量证明自己的不可奴役性。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不管是像思特里克兰德夫人式的依赖,还是爱塔式的依赖,你都不可能摆脱被奴役的地位。正像男人们在政治平等的空喊中并不因此而摆脱了被奴役的地位一样。那种无责任能力的平等要求不过是对平等恩赐的一种乞求罢了,或者是一种扼杀生机的无穷无尽的勒索。当然,社会应该给这种平等创造生成的前提,包括一般性的尊重,等等。但千万不要被它所麻痹,它本质上是虚幻的,如果你没有能力把它变为真实的话。
二
在思特里克兰德夫人和爱塔之间,站立着平庸的艺术家而卓越的鉴赏家施特略夫的妻子,勃朗什。她像一个沉静而暴烈的中子,在同思特里克兰德的短暂撞击中,虽然悄无声息地湮灭了,却把一个犹如大自然粗野的奥秘,破裂在震慑的理性面前。
思特里克兰德被自己恶魔般的幻象驱赶着,像蛇一样蜕掉了家庭这层外皮,只身来到巴黎。为了返回到童年记忆的“原始性”中寻找无遮拦的野性美,他在繁华的巴黎竟像野人一样濒于饥饿和死亡的边缘。
一个好心的画家施特略夫救了他。施特略夫说服了自己的妻子勃朗什,把垂死的思特里克兰德安置在自己的画室里,两人昼夜护理调治,把思特里克兰德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结果,思特里克兰德霸占了施特略夫的妻子,赶走了施特略夫,最后也抛弃了勃朗什,使她饮草酸自杀。
看来,思特里克兰德多么像那条被农夫抱在怀中的蛇。在道德法庭上,谁敢证一词!
但是,勃朗什像露珠儿一般地消失了,施特略夫也隐匿在荷兰山村像他爱画的玻璃球样默默无闻地反射着微弱的外光,而思特里克兰德,却被历史宣判为—永垂不朽。
命运多么冷酷,它不是道德太太温情的泪水消融得了的。
生活最无情的还是造化了施特略夫这样善良而又软弱的好心人。别的不必说了,最叫人奇怪的是,作为一个艺术家和作为一个鉴赏家,在他身上竟是那样尖锐地对立着而又可笑地手拉着手。
他不仅可以鉴赏过去的绘画史上任何一个画家的独创之处,还能发现眼前但属于未来的天才,并有着遏制不住的崇拜和依恋感。然而,一旦站到自己的画布前,一切世俗的、平庸的趣味又倾注了他那么多真实的幻想和幻想的真实。作者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因为即便生活中呈现出这种真实,造成它的原因也往往各不相同,那么,没有一点共同的线索可以找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