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6岁就上大学了。那时候考试比较容易,我高二上半年去考,高三下半年,同济医学院录取我了,上海圣约翰大学也录取了。圣约翰是名校,名气大,我就选了圣约翰。
当时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我从中学就开始挣钱,同时做好几份家教,有的一三五上课,有的二四六上课,无论中学小学都能教,外文更不用说了。但做这个活儿精神上不太愉快,那时还没解放,请得起家教的都很有钱,有几家还是大户人家,在国民党当团长什么的,他们认为我是佣人。有时候学生太笨,学得不好,我也得跟着挨骂。有一次我去上课,一进门听见一个学生在哭,他爸爸在骂他。他爸一见我,就说你以后甭来了,好像他学得不好是我教得不好。我就灰溜溜地走了。
我们学校在上海的西面,后门靠近苏州河,原来是上海的贫民区,交通不方便,我们学生上学一般都走前门。学校的前门在中山公园后面,我们要买一张公园的门票,从前门进去,再从后门出来。碰上早上有课的时候,因为怕迟到,经常要跑着穿过这公园,所以我身体锻炼得很好。有的时候做家教回来晚了,公园关了门,我就给看门的人塞一点小钱,让他放我进去。
我们是教会办的学校,但不一定要基督徒才能上这个大学,一般人也可以。通过教会找工作、出国有保障,所以有的学生也愿意加入教会,反正有好处的。神学课是所有人都要选的,要学一年两个学期,《新约》、《旧约》都学。这门课讲神的道理,像为什么耶稣把饼分给好几百人,大家都能吃饱,最后还要考试。搞翻译的人一定要熟悉《圣经》,像我翻译的书,都会注上根据《圣经》第几章、第几节。
那个时候我们上学是没有人管你的。你可以好好读,也可以马马虎虎读。大二时我们的英语书是《大卫·科波菲尔》,要是好好看的话,一天看一点,一个学期看下来也就差不多了,但也有人出了一本书,叫《〈大卫·科波菲尔〉的简述》,基本内容都有,但薄多了,考试的时候看这个小册子就行了,我就是看的这个小册子。
大一的时候有两本英语教科书,一本是短篇小说选,一本叫独幕剧。我们有一种教室,旁边有舞台,高出一点点的舞台。上这门课时就用这种教室,四个人一组,你演这个,我演那个,背台词,要上去演出。
我们上学的时候经常有小测,老师来上课时带着裁好的纸,让我们先写篇作文。如果学的是诗歌的话,就写个十四行诗。学生写得好的,他会在课堂上念,别人念没念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诗是被选上念过的。
张爱玲也在圣约翰听过课,她跟我在一个班念过英文课,她也像我们一样走中山公园。她头发留得很长,长得比较清秀,很清高,一般的人都看不上。她很特别,你知道南方农村小孩穿的虎头鞋吧,有两个耳朵的,她就用那种黄颜色带一点红的比较粗的布做成那个样子的鞋,穿着这样的鞋子到学校上课,那时很少有。我不记得和她说过话,她看不起人,我干吗要和她说话,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你别以为她……她有时候考得不如我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