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启蒙年代的杂志 1

西棒槌 作者:杨葵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未,可谓中国现代史上第二个启蒙年代。全社会经历这场阵痛的时间,恰巧涵盖我整个学生时代。

搜寻这段记忆,固然很多与启蒙相关的亮点,上中学时憋在一间漆黑小平房里油印地下刊物;八十年代初读到斯宾塞《 理想的冲突 》,看到马克思仅是众多思想家之一员,和他们居然是并列关系,真有井底之蛙蹿出深井,终于得见辽阔天空的天翻地覆。可是,这些个人成长史上的大事,我没兴趣写,倒是想写一些小细节,它们与杂志有关。

小时候,我生活在苏北一个县城。像当时中国绝大多数县城一样,它由两条十字形马路构成。其中一条路上,除了县革委会、县政府、百货公司、五金公司这些必备建筑外,还有一家新华书店。我在里面买过作业本,买过毛、华两任主席像。小学五年级时,还买过有生以来读的第一本长篇小说。1978年秋天,我在那里关注到一本杂志,《 文艺报 》。

《 文艺报 》现在是报纸,1978年刚复刊时是以杂志形式出现的。关注它是因为,这份杂志与我父亲有关。当时遍处可见一本大红封面的《 读报手册 》,内有很多时政名词解释。我在上边找到过父亲的名字,位列“丁陈反党集团”条目之下,他在里头的名号叫“喽啰”。而这个集团的“反党阵地”,正是《 文艺报 》。

那年我十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上小学时经常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地议论,让我过早地明白一些世事。我知道,家庭有问题,父亲有问题,《 文艺报 》有问题。所以看到《 文艺报 》又赫然摆在新华书店的书架上,懵懵懂懂地觉得,可能是件好事。

当晚回家向父亲报喜讯,不料他反应很淡。现在想来,他们那代人对这类风吹草动,以及其中隐藏的种种“密电码”,从来就没放松过警惕,想必早已知晓此事,并在心里琢磨了八百多个来回。不管他反应如何,反正我当天晚上为这件新鲜事莫名兴奋,也从此把那杂志封面上集鲁迅字而得的刊名模样,牢牢地印在脑海。

来年父母落实政策回北京。于我而言是到北京,对他们,却是回北京。据说重新安排父亲工作时,他提条件:除了《 文艺报 》,去哪儿都行。伤心之地,避之唯恐不及。于是被组织另派任务,筹备老牌杂志《 新观察 》的复刊。

办杂志的同行之间,向来有互相赠阅的传统,所以从我到北京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每天回家,包里都有没拆封的杂志。每天傍晚,父亲一进家门,我都会迎上去抢他手里的包,并非孝敬长辈的礼数,是要立即掏出那些报刊,挨个儿拆开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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