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书越做越高级,不是精装,也常常加个套封,就是活动的、绕书一周套着的那物件。高级不一定就好,至少在我看来,目前的套封大多花里胡哨,没几个做得好看,所以买到这样的书,一般都把套封摘了扔了,清净。
早些年,却是没有套封还上赶着要包一层。上小学时,语文、算术、图画、常识,但凡是课本都找张旧报纸包上,不图好看,只表示爱惜。那会儿报纸少,报纸上又有好多内容,比如领袖的名字、画像,都犯忌讳,所以大家用来包书皮儿的选材,经常是同一张《 人民日报 》或者《 参考消息 》。课堂上哗啦哗啦一翻开,和当时全中国人民一水儿黑蓝衣着有着惊人的神似,像兵营,也算内容和形式相统一。
后来长大些,知道爱美了,市面上挂历、画报什么的也日渐丰富,就开始把书包得五颜六色。会去琢磨扯哪一页画报,哪一面朝上,哪一截儿露出来最漂亮。在这事上花时间,丝毫没有浪费光阴的惭愧,更没有重复劳动的不耐烦。
开始大批量买书、包书皮儿,是“愤青”时代,一切以标新立异为准则,再好看的画报,都翻过来白底当面。更喜欢的是牛皮纸,因为觉得愈显拙劲儿。拙,几乎是每一个愤怒文艺青年的偏爱。现在回想起来,其实用牛皮纸包书皮儿的人多了,自己这所谓标新立异,其实只是对自己的一个反叛。跟自己较劲,拧巴自己,也是一件每个愤怒文艺青年都乐此不疲的差事。
一度,书柜里除了白皮书,就是牛皮纸,薄厚不一的书脊上,是自己当书法来写的书名、作者名。又一度,看到孙犁老人著名的“书衣文录”心生艳羡,也开始模仿,蝇头小楷,在书皮儿上写点乱七八糟半文不白的句子,觉得特别有范儿。
再后来青春期结束了,一天在家闲待翻书柜,看那些书皮儿,以及书皮儿上的字,脸红心跳,觉出自己的画蛇添足、浅薄可笑,觉得书皮儿对那些书来讲,完全是个累赘。趁无人看见默默忙了一宿,把那些书皮儿统统拆了扔了。
事到如今,又觉得对那些书皮儿,全盘否定一刀切,也还是一种较劲,像作家的悔其少作,毕竟是自己的一份“作”,该留的留,该扔的扔,不文过,不饰非,也许是更平和明智的成熟人生态度。何况就是包个书皮儿,远远谈不上什么过和非。
从包书皮儿这么件小事中,可以看出自己的成长轨迹,也能看出心智的日渐健全,里边还隐含着社会变迁的一鳞半爪,挺有意思的。不过我从这么小的事引申出这么大的结论,这副寻微知著、以管窥天的架势,本身也有点像包书皮儿,脱裤子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