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家在闹市里开服饰店,每到了年节或重要假日客人挤满了整条街,她母亲会从台中回来,也雇了几个叔叔阿姨来帮忙,他们有好几组人轮流,一组是母亲在台中的朋友,阿姨通常都浓妆艳抹,叔叔则换来换去得看阿姨们跟谁交往而定;另一组人是金虎叔叔的“兄弟”,这几个人身上总带着流氓气,其中以阿豹叔叔最明显,她记得阿豹叔叔脸很白,但皱纹满布,不说话时看起来好凶,瞪大眼睛像要吃人,但一笑眼睛眯眯表情突然变得很和气。阿鹰叔叔跟淑娟阿姨这对夫妻好像不属于那两个组合,却是她最喜欢的,带着对爱情或婚姻的憧憬看待他们。她记得刚认识时,她好奇地看着叔叔跟阿姨颈子上戴着相同样式的鬼头项链,叔叔说那是他自己雕刻的,妈妈马上介绍说阿鹰叔叔是雕刻家,当时叔叔听到这词并不害羞或尴尬,而是一脸自信,一旁的淑娟阿姨俏皮地说:“你叔叔都跟别人不一样。”阿鹰叔叔、阿豹叔叔、金虎叔叔、阿苗叔叔,这个叔叔和其他叔叔经常出现在店里或妈妈台中工作的地方,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叔叔是做什么工作为生,只有阿鹰,知道他做雕刻,这印象从初中一直维持到她大学,标示着他确实与众不同。
这年暑假,即将升上大三,刚满二十岁,一放假她就跟同学跑去环岛,又去了兰屿,晒了一身黑,过了十多天才回到家。上大学后因为到北部去,偶有放假回来也都在家里,很久没到她父母摆摊的夜市去帮忙,这天是星期一后里场,过了换季的清冷期,又碰上发薪日,生意一定很好,她便跟着去帮忙。
到了晚上十点多人潮渐退,妈妈说:“阿鹰叔叔在卖椰子汁,摊位就在拐弯那边,要不要去找他?”她猛点头。搬回乡下后,那些叔叔阿姨都不来家里了,有时感觉妈妈很寂寞。
远远她就看见阿鹰了,摊子前半个客人也没有,只有淑娟阿姨拿着抹布擦拭着铁制台车的桌面,阿鹰叔叔在摊子旁抽烟,他穿着黑色背心(大方袒露强壮的手臂与胸肌)、紧身牛仔裤(他似乎以自己的身材为傲)、球鞋,颈子上戴着皮绳,绳子上还是系着那个黑檀木雕刻的鬼头,核桃大小、雕工细致,她初三那年阿鹰叔叔曾送她一个(这几年来她都把它当做一个重要的礼物,不仅是因为三个孩子里只有她得到,更因为那时的她仰慕着这个做雕刻的叔叔)。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快三年了吧!上大学家里的服装店收掉之后,有两三年没见过他们了。两三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少女长成大人,但叔叔阿姨看起来几乎都没变,他们的出现象征着她某段时光,那条总是拥挤着人潮的商店街与她孤单别扭的初中生活。她突然很兴奋能够让他们看见如今的她,留长了头发,穿着秀气的衣裙,比初中时瘦了几公斤,她希望这次见面能够盖掉以往她在他们记忆中那个长着青春痘、孤僻别扭的少女形象。
她念念不忘阿鹰叔叔,想不到叔叔也还记得她。“黄毛丫头变成大小姐了啊!要不要叔叔帮你介绍男朋友?”叔叔劈头就这么说,一把就拉过她的手。“头发留长很漂亮啊!”他的赞美让她忍不住害臊低头(以前大家都说阿鹰叔叔最会亏女生)。叔叔的眼睛细长笑起来眼角往上翘,是人家说的桃花眼。她还不懂什么是桃花,但当那双眼睛看着她,其中野性却又温柔的笑意使她有点晕眩。
那是重逢的第一晚。她跟妈妈站在叔叔的摊子旁边跟他们夫妻聊天,有客人来阿姨就跑回去顾摊,她不知道为什么叔叔不做雕刻而要卖椰子汁。摊位是临时找的,卖红茶、椰子汁跟蜂蜜柠檬冰,淑娟阿姨长得很漂亮,帮忙顾店时常会有男客人想约她出去。记忆里他们常穿着相同款式的白衬衫牛仔裤,好登对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