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性意识天经地义地宰制着我们的思想的时候,任何有意凸显出性别意识的尝试都会受到质疑,说它失之于偏颇、偏激,不但有把性别的问题无限上纲的危险,而且有一杆子把女性的问题都算到男性身上的倾向。尤小立批评说:“但可能是作者太过有意地避开男性的视角,反而忽略了胡适本人的性格对其恋情的影响。”事实上,在男性意识宰制我们的思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有办法可以“有意地避开男性的视角”。那就好像是说,我们有意避开我们赖以思想的语言、或者我们赖以行动的手脚一样,是不可能的。男性的视角是无所不在,所向披靡的。作为男性,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我自己绝对不可能“避开男性的视角”。
如果一个社会里有所谓女性的视角存在,这个女性的视角是附丽在这个无所不在、所向披靡的男性视角之下。事实上,男性与女性是相对的概念,没有一个能独立于男性之外的女性的视角,也没有一个能独立于女性之外的男性的视角。一个社会里的男女观念是互相制约、互相生成的。尤小立所谓的胡适本人的性格对其恋情的影响,不就是他所处时代的性别观念──那互相制约、互相生成的男女观念──的产物吗?
胡适研究领域里充斥着男性宰制的意识,这已经是到了下意识,如反射作用的地步。试问:有多少人觉得跟他同时代的人相比,胡适已经作得很好了,因此任何对他的批评都是苛求。诚然,研究历史必须要把研究对象放在他所处的时代脉络里。没有人会去要求胡适要有今天的性别意识。那不但是不可能的,而且犯的是历史研究法上所说的“时代错误”的谬误。换句话说,一个活在穿长袍马褂时代的人,我们不能硬要他穿上一套西装。然而,这并不表示研究历史的我们,就必须摆脱我们今天理应有的性别意识,而用当时的性别观去研究当时的历史。这原因很简单,我们研究历史一定是用今天的眼光、今天的价值、今天的学术语言去研究,想不要这样作都不可能。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我们今天研究小脚为美的时代的审美观念,即使我们知道我们不会不假思索地去犯那“时代错误”的谬误,我们也一定会有自知之明,知道我们自己的审美观念是迥异于那个时代的审美观念。我们自己的审美观念,不可避免地一定会渗入、型塑我们对小脚文化时代的审美观念的诠释。